自弟弟丟失後,李萍萍便成了母親的發泄對象,即便後來母親有些瘋癲,仍舊記得弟弟是因為自己才丟的,多年來,她愁緒纏身、日夜難眠,心頭長期鬱結,病情才始終不見好轉。


    弟弟丟的時候才七歲半,李萍萍已經不記得他的樣子,隻是他臂彎那朵桃花烙印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是自己烙上去的。猶記得,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傍晚,自己再一次被禦醫從鬼門關拉了迴來,七歲的弟弟抱著自己哭個不停。


    “我不要姐姐死,姐姐要是死了,裕郎也不活了,裕郎要永遠和姐姐做兄弟!”


    那時的裕郎哭的全家都落淚,李萍萍知道,他們的淚是流給弟弟的,不是給自己。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很開心,因為家裏終於有一個人真心待自己了。


    “姐姐,咱倆弄點記號吧,這樣下輩子我就能找到你了。”


    裕郎不知道從哪裏看到了這樣的話,說什麽也要留下來世相見的記號,李萍萍受夠了這一世的孤獨,骨子裏也希望下輩子能有人相伴,便同意了。


    兩人選了好幾個花樣,最後由裕郎選定了桃花,他說,“娘說,桃花三月笑春風,想必它是快樂的花,裕郎想姐姐永生永世都快樂。”


    李萍萍記得當時自己笑的很燦爛,兩人將自己的桃花簪子燙了燙,分別隱在肘窩的位置,那樣的疼痛,裕郎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反倒笑著安慰自己不疼,不要哭。


    一晃十年了,李萍萍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和愧疚,但她如今是罪臣之女,李府滿門都麵臨著殺身之禍,她不能與弟弟相認,隻能看著他,近乎貪婪的看著他。


    “花郎麵上是有什麽髒東西嗎?”


    被她看的有些發毛,花郎忙擦了擦臉頰,卻被她拉住手腕。那一刻,花郎看不懂李萍萍眼中的感情,他擔心這個垂死的女人會看上自己,更怕陛下會聽了薛大人的話讓自己跟她配冥婚,連忙驚恐的抽出手,猛的起身向後退了幾步。


    “李姑娘,你……”


    “公子莫要害怕,罪奴是將死之人,不會拖累任何人的。”


    見他害怕,李萍萍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她擔心自己的行為會為他帶來災禍,連忙低下頭不去看他。


    “罪奴隻是很久沒有與人說話了,見公子麵善,投緣,想要說幾句而已,若是嚇到公子,罪奴向您道歉。”


    聽她這樣說,花郎才稍稍卸下些許戒備。他想,若不是想給薛川一個人情,他才不會冒險來這樣晦氣的地方,這個女人也真是傻,若不是有所求,誰會平白無故對她這樣一個罪臣之女友善!


    “李姑娘無需致歉,是花郎唐突了。”


    話音雖柔,距離卻不敢拉近,花郎搬了圓凳坐在旁邊,看了看外麵的夜色,想著花卉趕緊迴來,這樣自己就能脫身了。


    “公子是哪裏人?”


    “不記得了。”花郎微微蹙眉,自嘲道,“實不相瞞,在下自幼離家,被拐子賣了幾手,早已不記得自己是誰、家在何方。”


    酸脹的眸子中,溢出淚水,李萍萍的聲音本就柔弱,此刻添了哽咽,讓人聽著非常難受。


    “公子真是受苦了。”


    搖搖頭表示沒什麽,花郎輕聲道,“許是與姑娘投緣,花郎也多說幾句。”微微歎息,繼續道,“拐子的毆打、新爹娘的控製,我為了活下去,連自己本名叫什麽、年齡幾何,也都忘得一幹二淨。不像姑娘,雖然如今受罪牽連,卻能和家人死在一起,即便上了黃泉路,也不算孤單。”


    花郎的話,勾起了李萍萍的痛楚,明明做夢也想逃離孤獨的是自己,明明弟弟裕郎受盡親人恩寵,可誰能料到陰差陽錯,裕郎竟也成了獨孤之人,並且日後還會成為孤家寡人。想到這裏,她捂著臉低聲哭了起來。


    “姑娘莫哭,能有姑娘這等關懷,花郎的心暖了許多。”


    李萍萍的眼淚,敲動著花郎的心,多年的孤獨與痛苦煎熬,讓花郎的性格異常敏感。李萍萍是除了陛下外,第二個心疼自己到落淚的人,他看著那因哭泣而抽動的雙肩,一股莫名的溫暖和親切使得他不受控製般緩緩走了過去,並將她拉進懷裏。


    “花郎顛沛幾許,如今被姑娘的淚水滋養,已然蕩平傷疤,還請姑娘好生活下去,不要再想著痛苦的事情。”


    有一瞬間,李萍萍甚至以為花郎記起了自己和李家,但很快又打消了這樣不切實際的念頭。此時此刻,她真切的希望弟弟是真的忘記了一切,否則,將來李家隻剩他一人,他該是多麽的孤苦無依,又是多麽的矛盾難挨。


    “公子既然不記得姓氏,又如何叫花郎的呢?”


    將懷中的帕子抽出,輕柔的擦拭她蒼白麵上的淚痕,花郎坦誠道,“因為我的身上有一朵桃花烙印,我想,這一定是我的家人烙下的,這也是我和他們唯一的痕跡。”


    說罷,他擼起了袖子,李萍萍真切的看到了那朵桃花烙印,心頭再次咯噔咯噔的疼了起來。她在征得花郎的同意後,輕輕撫摸這那朵桃花,緊緊咬住嘴唇,強忍著想要相認的痛楚,任由眼淚滴滴落在花瓣上。


    花卉帶迴了女皇同意相見的迴複後花郎便告辭了,李萍萍深深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她對花卉說,“謝謝姑娘照顧,我知道你是看在薛大人的麵上,但我不想連累你們任何一個人。今日罪奴險些連累姑娘,在這裏給姑娘賠罪了。”


    李萍萍雖因疾病常年呆在閨閣裏,但因為先帝的偏愛,李瑞為她擴建了院子,月錢也充足,所以她讀了許多古書,懂得許多道理。若無病痛折磨,她也想參加科考試一試才華。隻是可惜,老天爺不給自己這個機會。


    “請姑娘給我拿來紙筆,我想寫點東西。”


    “姑娘身子不好,還是……”李萍萍的倔強花卉是領教過的,此刻見她眉眼堅決,便咽下了拒絕的話,端來文房四寶,隻見她顫抖著手執起毛筆,在宣紙上用純正的小楷寫下一首詩:


    三月春風蜜寒意,翠柳嫩芽風中殘。


    誰家新燕正待歸,萬裏離途振翅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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