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擒李瑞之消息傳來時,白勝男的隊伍正在殼子山休整,她看著常年弘龍飛鳳舞的字,不難想像他得意的模樣,嘴角微微上揚,餘光中薛川正朝自己走來,她連忙將捷報塞進寬袖。


    “這一路走來,身子可還吃得消?”


    “臣挺好的。”


    季洵遠遠看著二人聚在一處,薛川一如既往的冷著臉,白勝男的臉上卻始終洋溢著笑容,似乎隻要薛川在身邊,她便沒有任何煩心事,總是笑得很燦爛。


    孫先吩咐六子將餅子分給山寨眾人,餘光中季洵的嘴角微微顫抖。身為過來人,他明白外孫的心事,但人心都是一顆顆獨立存在的,即便知曉因由,卻做不到感同身受。


    “不遠處有條小溪,雲烽啊,你跟外公去打點水吧。”


    瞥一眼談笑風生的和諧畫麵,季洵接過竹筒,頭也不迴的跟上外公的步伐。每走一步,都要勸上自己一句不要成為肚量狹小的小男人,但自我勸慰的話說的次數多了,必定會失了原本的滋味。


    看著溪流中自己的倒影,撩起冰涼的水拍在臉上,清醒了頭腦,也趕跑了陌生的自己。再抬首,那個溫潤如玉,麵色溫柔的季雲烽又迴來了。


    “雲烽啊,溪水甜嗎?”


    剛隻顧著洗臉,季洵聞言以手為器,捧了些水入喉,笑道,“甜,又甜又涼,非常清爽!”


    “春天已過半,卻仍是春天。”孫先掏出帕子,寵溺的擦拭他臉上隨意掛著的水珠,若有所思道,“幾塊木柴想要燒開一碗冷水差不多一炷香時間即可,正午的陽光也能在一個時辰內溫暖一盆涼水,但麵對溪流,哪怕盛夏的陽光,也要幾個時辰才能使之整體擺脫短暫的寒涼,若是大河、大江、大海,時間則會更久。”


    被迫讓外孫在山寨中生長,不能見識更多世麵,始終是孫先心裏的一道坎,所以他總是在外孫有困惑時,第一時間站出來為之解惑,以免他誤入歧途,鬱結自傷。


    “孫兒啊,女皇就像那江河,而如今的你卻是那炭火之溫。想要溫暖她又不使自己萬劫不複,隻能讓自己更加強大。當你成為連綿的山巒時,隻要一根火苗,就能竄出衝天的大火。當你擁有了能夠炙熱天地的熱量,江河之水,才溫暖可待。”


    “外公的話,雲烽明白,隻是雲烽已經不渴望與她相守了。”剛剛堆起的笑容中摻雜著愁緒,他坐到外公旁邊的石頭上,袒露心扉,“從小我就知道自己有個指腹為婚的妻子,日日盼著能與她相見,從一開始的好奇、期盼,到後來的煩躁、不悅,再到相見前的欣喜、相見後的喜歡,每一種情緒都是孫兒苦苦等待的歲月洗禮,本來我天真的以為見了麵後,就能有個圓滿的結局,隻要她一句話,雲烽可以為她出生入死,哪怕萬劫不複。”


    從記事起,季洵就知道這份由父母定下的婚事,他日日盼,起初隻是盼著有個玩伴,後來見身邊的少年都有了伴侶,就希望她也能盡快出現,讓自己不再孤單。隨著時間的流逝,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份期待,竟變成了對一個名字、一個不知長相、不知性格之人的相思。相見前,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份所謂的相思非常荒唐。


    “但我們相遇的時間不對,相遇的方式也過於狼狽,她若是普通女子,英雄救美這一套還管用,但她是一國之君,臨危之中的救助,隻會時刻提醒她那場宮變的慘痛教訓。”


    季洵瞥了一眼樹林的方向,繼續道,“白勝男她不隻是白思蘭,更是秦皇白氏,而雲烽不過是個山匪罷了。外公,雲烽想離開了,或許你會覺得我懦弱,但雲烽覺得,不論是否匡複季國,呆在女皇身邊,都不是個好的選擇。”


    國破家亡的逃難歲月再一次閃現,孫先迴想季國曾經的繁榮,幹裂的心髒深處沉痛的哀嚎。他曾因苟且在深山中而不得不放棄複國的念頭,又因白氏的出現重燃收複故地的希望,但外孫含蓄的話卻一針見血,直指將希望寄托他人的弊端。


    “雲烽,砣子河相遇時外公同意為白氏效命,並非隻是為了故國故地,也是想給你和大家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孫先沉吟片刻,慈愛的握緊他的手,“當年季國危難,隻有她的父親向我們施以援手,幫助我們實打實的多熬了半年之久。後來,外公帶你逃出京都,一路上追殺無數,也是她的父親暗中派人幫助,我們才逃進了黑風山。這份恩情,咱們到什麽時候都不能忘。”


    “外公說的孫兒都懂,可雲烽並不覺她需要我們這些累贅。”


    時光荏苒,當年隨孫先逃入黑風山的勇士們,已經到了風燭之年,英氣雖在,卻文不能幫扶革新,武無力上陣殺敵,雖說還有百餘壯年,但也是文不出類拔萃,武缺疆場曆練。


    “雲烽,你錯了。”擼起袖子,露出密密麻麻傷疤的右小臂,孫先道,“麻布一遮,誰也不知道我身上有多少傷,現在秦國也是如此。雖表麵看著內亂已平,實則暗潮洶湧。撇除宮變時觀望之罪,僅憑女皇迎著風口先後處決了郭庶、梁桓追兩位城主,又拔出了魏國的幾處暗樁,足以讓朝中大臣、國中富商人人自危,所以她現在正是需要幫手的時候。我們不能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離開,否則與南宮禹有什麽區別呢?”


    “我們願意幫,她又真的願意接受嗎?”六子給大家分完餅子,順著溪流找了過來,聽到寨主的話後,十分不讚同,便直言道,“女皇身邊得力助手那麽多,我們又算老幾。”


    “你個臭小子,火上澆油是不是?”


    孫先作勢就要打他,但六子哪肯坐以待斃,一溜煙就躲到季洵身後,強嘴道,“我這個臭小子說的話可不臭,寨主您自己想想,人家真的需要咱們嗎?咱們覺得自己是在傾囊相助,說不定人家還覺得我們是拖油瓶,是甩不掉的包袱、累贅呢!”


    “臭小子,你還越說越來勁。”


    孫先擔心他的聲音太大引來觀望,也怕出來太久讓山寨眾人多心,便叮囑他不要再說些無用卻能招來災禍的言論,六子心裏不服,壓著聲音辯駁了幾句,被孫先瞪了一眼後,才抗議似的用手捂住了嘴,重重的哼了一聲。


    迴去的路上,季洵的腦袋裏不斷交織著外公和六子的話,他一向是很有主見的,但因為這次的去留摻雜了自己從未體會過的感情,才會一反常態的猶豫。


    他正在想等下迴去和陛下好好聊一聊的時候,忽然耳邊傳來兵戈鎧甲劇烈摩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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