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中,季洵受命審理安旭叛國一案,衛元庭輔之在側,安旭是個硬漢,始終不肯張嘴,但是人終歸有軟肋,兩人耗費一天一夜才尋到他的軟肋,並以之撬開他磐石般的嘴。


    但令人吃驚的是,安旭的軟肋並非父母妻子,更不是功名利祿,而是一個隨他左右的丫鬟。


    “你們答應我,不論我如何、安家如何,都不會為難舒果!”


    “想什麽美……”按下衛元庭,季洵昵了一眼身旁顫巍巍的女人,又看了看安旭心疼入骨的樣子,威聲道,“我可以答應你不為難舒果,但你必須如實交代。”


    “口說無憑,你發誓!”


    魏國人優信神明,安旭也不例外,他瞪了一眼衛元庭,用下顎指著季洵,硬氣中帶著幾分懇求,“你發誓!”


    煤油燈偶爾枇杷的聲響和著舒果低聲的抽泣,季洵忽然發現舒果的手總是下意識的放在小腹處,當即明白了安旭保住舒果的深意。


    “求你了,你發誓!”


    安旭緊緊望著泣不成聲的舒果,腸子早已悔青,若時光能夠倒流,他寧可提前將這個傻女人送走,而不是抱著賭一把的心思將她留在身邊。


    “好!我發誓,我季洵對天發誓,隻要安旭說出實情及前因後果,季洵一定不會為難舒果,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聽到季洵的誓言,安旭像得了定心丸般,深深吸了一口氣,便將這次叛國之事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據安旭交代,他受妻子柴氏蠱惑,利益熏心,本想獨自背叛家族,到魏國謀個將軍職,但又舍不下家人,便誘騙他們與自己一同去接應父親,卻不料投敵半路被何銘羨堵在山坳,生擒至此。除此之外,不論季洵和衛元庭再問什麽,他都閉口不言,隻求一死。


    與長子的一心求死不同,安拾叁自被卸甲關押以來,除了與白勝男有過一番交談外,便在地牢內書寫罪己狀。從其背叛魏國栽培投降秦國開始,一直寫到因懼怕家族受自己一時觀望糊塗之錯受牽連,從而力勸兒子投降魏國。安拾叁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在了自己身上,隻字不提兒子對叛國的鼓動、兒媳替南宮禹傳遞加官進爵的賞賜,從頭至尾,字裏行間,皆隻述罪。


    “陛下,不論安氏父子哪個說的是真話,都掩蓋不了她們的狼子野心、吃裏扒外之行徑,按照我秦國律法,此等大罪之人就該斬首示眾,同時威懾國中其他尚存二心之人”


    何銘羨想著陛下受難時,這對父子還在趨利避害、觀望陣營,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立即衝到地牢去食其肉、飲其血。常年弘等人也複議處死安氏父子,以振朝綱、重塑君威。


    安氏本為貳臣,又在秦國最需要穩定的時候帶頭叛國,不論多麽仁慈的君主,都必須殺一儆百,否則君威不存、國威受損,白勝男心軟卻不糊塗。她撚著食指上的翡翠扳指,沉思片刻,就在眾人以為陛下又要寬恕罪臣時,她將手中串珠扔在案上,紅唇輕啟,冷漠的吐出一個殺字。


    “秋後問斬,抄家,誅九族。”


    寥寥數語,安氏百餘口的性命就有了歸處,季洵第一次從她身上看到帝王的殺伐,感受到人命在權力麵前的一文不值。


    安氏一門有了定論後,何銘羨等人便將話題轉移到陛下何時迴朝,常年弘給了何銘羨一個眼色,兩人便一唱一和的說了起來。


    “陛下,臣鬥膽催問,您打算何時歸朝?”何銘羨說的口渴,飲了一大口熱茶,嚴肅道,“李瑞如今手握四郡三縣,實力不可小覷,加之劉氏與各諸侯國都覬覦我國疆土,您早一日還朝,秦國就早一日泰平,萬不可在東禹縣再耽擱更多的時間了。”


    白勝男本意是取得東禹縣的勝利後,一路殺迴京都,但原定的計劃中多了些許變數,才不得不將歸朝的時間一拖再拖。


    “朕在等三個消息,最遲七日,朕就隨卿等北上迴朝。”


    “臣等遵旨!”


    唿嘯的北風夾著雪花鑽進衣領,瘦弱的花郎踉蹌著叩響了縣衙的大門,朱紅斑駁的大門剛剛打開一條縫隙,他已順著縫隙倒在了地上,纖細的腰剛好卡在門檻上,似風中飄落的殘葉。


    花郎此次帶迴了華威的糧草位置圖和一塊玉佩,常年弘按照圖位所示,率兵突襲魏軍大營,一舉燒毀了魏軍的大部分糧草,並以玉佩為引,再次將華威已然叛國的消息在魏國京都散布。


    衝天的火光,燒掉的是糧草,也是華威的希望。按照兩國距離計算,新的糧草運來最快也要十天,但按照目前的局勢來看,十天根本不可能攻下東禹縣。


    城牆上的守將換了又換,守城士兵的規模也擴大了三倍有餘,顯然敵人方已經到了至少三萬的援軍,反觀己方,異地作戰,城池久攻不下本就軍心不穩,如今又失了糧草,寒冬之中,更是難上加難。


    此種情況下,魏國若想保留一絲顏麵,最好的辦法隻有撤軍。


    但大司馬會允許自己撤軍嗎?


    “父親,你真的相信小弟叛國了嗎?”華光賢灰頭土臉的衝進將軍營帳,怒衝衝的指著外麵,吼道,“秦兵在外麵造謠,說是小弟告訴他們糧草位置的,我不信,我死都不信!”


    華威曾吃過被火燒糧草的虧,所以糧草存放的位置隻有他和親衛們知道,王武在傳遞完消息後就被秘密處決了,被俘之人中又隻有兒子仲康知道糧草的位置,他雖不願意相信兒子叛變,卻又不得不相信。


    “仲康自小嬌慣,也許受不了嚴刑拷問。”


    “父親也懷疑仲康投敵?”


    “不然呢?不然秦軍如何精準摸到我們糧草的存儲位置?”華威歎了口氣,握緊長子的手,“伯達,事已至此,不論仲康降還是沒降,通敵這頂帽子他都戴定了!”


    “別人如何判定不要緊,父親為何也不相信小弟!”


    “因為我是他的父親,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華光賢的氣勢早已在父親的歎息愁苦中消散,他堅信小弟絕不會投降,可自己會比父親還了解他嗎?若小弟真的忍受不了拷問投降了,自己是不怕連坐的,可八十歲的祖母和三歲的幺兒呢?他們是無辜的啊!


    華威沒有安撫長子,而是極速集結兵力,加緊攻城,但正如他所料,東禹縣的援軍已到,守軍數量增加三倍有餘,他疾風速戰的優勢被狠狠的壓製,節節敗退。


    三日後,華威跨上戰馬,打算再搏一次的時候,南宮禹撤兵迴朝的詔令也到了。


    華威本想以戰機稍縱即逝為由,先扣下傳令官,不料未出半個時辰,南宮禹的另兩位傳令官也先後到了軍營。他看著傳令官手裏的三道金牌,心知此番絕無生機。


    果不其然,華威父子剛迴到京師就被卸了兵器押往慎刑司受審。麵對如山的鐵證,華威百口莫辯。


    華威唯一的要求是麵見大司馬承情,血書寫了一封又一封,但南宮禹已經不願再見一個叛臣。


    “大司馬,這是慎刑司遞交的有關華威的處決結論。”


    按照魏國律令,叛臣有叛國、叛軍、叛民三種,華威之罪既有叛國亦有叛軍,所以按令該誅殺九族。南宮禹看著慎刑司呈送的“誅九族”結論並不意外,未作猶豫,直接在上麵寫下一個準字。


    憑借與南宮禹曾經的朝夕相處,白勝男很清楚他的秉性,胸有大誌,卻因多年質子生活養成了多疑的性子。此次華威久攻不下東禹縣,再加上流言蜚語,迴到京內必交慎刑司查處,輕則貶官留在京師軟禁,重則滿門抄斬、活口不留。


    作為魏國老將,華威馳騁疆場三十餘年,其率領的華家軍可謂所向披靡、異常難纏,華威雖老,其子卻各個勇武,可謂江山代有人才出。此次若僅是守城成功,讓華威戰敗,隻會埋下禍患。因為秦魏兩國不可能再無戰端,若日後秦國再與華威交手,必定會遭到前所未有的雪恥撲殺,所以不論如何,白勝男必須設計將華氏除掉。


    但當華氏被滅族的消息傳來時,她還是為之感到可惜。所謂信任,說白了隻是一種感覺,很珍貴,卻也很容易被摧毀。就像她對南宮禹的信任,永遠也不可能再有枯木煥春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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