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霽,案上的奏折如雪片般紛至遝來。從徐州和昆山抽調的四萬人馬已陸續趕到了東禹縣,兩位老將張楊和安拾叁得見天顏,一掃沐雪跋涉之疲憊,精神抖擻。


    “陛下,您臉上的傷……”


    “張將軍莫要掛心,朕的傷無礙,隻是有失美感。”


    笑著將批閱好的奏折放到一旁,示意依盧將之帶給薛川,再由薛川從縣衙分發迴各位朝臣。白勝男隨意的靠在椅背上,纖細的手腕微抬,張揚心領神會的道出近一年來軍隊的動態,以及徐州城內官員和百姓們對宮變的態度。


    張揚是典型的老派將領,忠心耿耿,且堅定的認為軍隊隻應忠於陛下一人,忠於地方地方官員或所謂一城之主的都是叛將。


    在他的帶領下,宮變消息傳到徐州後,便被迅速封鎖。他連夜親率五千精兵直接包圍了城主府,根本不給城主郭庶投降的機會,再三確認其不會投降李瑞一黨,仍舊留下五百人馬,將郭庶一家嚴苛的困在城主府,不得隨意外出,氣的郭庶大罵他以下犯上。


    “未經陛下允許,張揚違反律令,私自監押一城之主及其家眷,還請陛下降罪!”


    白勝男沒有立即將他扶起,而是深深的凝望著他略微渾濁的眸子,那是一雙睿智卻有些愚忠的小眼睛。


    按照秦國律法,他私自監押一城之主及其家眷的罪行可以誅殺三族,但這次宮變,正是因為有張揚這等愚忠的老將和朝臣,自己才能這麽順利的返迴秦國,秦國也沒有發生太大的動亂。若是因為其“急中生智”的忠勇而將之定罪,日後還有誰敢忠、敢勇!


    “張將軍,朕不是昏君,你之行為乃為國考慮,為朕著想,是忠,是勇!你的請罪無從談起。”


    將之扶起,四目相對之時,她感受到了張揚的顫抖,他在賭,賭一國之君的冰冷之心中是否能容得下一絲絲溫良,幸而,他賭對了,他遇到了一位明君,一位不會卸磨殺驢的明君。


    “陛下,臣……”


    聽著陛下的勸慰和開解,張揚老淚縱橫,為陛下的仁慈和開明,也為自己曾經私下對女子為帝的偏見,激動中摻雜著懊悔和自責。


    “張將軍,你忠勇無敵,一心為國、為朕,你的做法雖然有些偏激,但是事從權,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白勝男沒有告訴他郭庶已經上疏將之彈劾,更不會告訴他為了保下他,自己給郭庶打了百斛珍珠的欠條,以安撫他全家的驚嚇。張揚的忠心,別說百斛珍珠,就是割了徐州城,她的眼睛也不會眨一下。但郭庶的彈劾,也讓她意識到徐州城必須盡快更換城主、律法必須盡快修繕,否則,依照目前的律法,文官力壓武將,張揚這等“頑固”老臣日後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與張揚的激進不同,安拾叁是極端的明哲保身派。宮變之後,他沒有迅速響應何銘羨等人的號召,積極為女皇迴朝做鎮壓,而是稱病躲在府內五個月,直到確認女皇一定會重返朝堂,才著長子親自去給何銘羨送了告罪文書,希望他能幫助自己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


    此時,他跪在女皇麵前,有些害怕會被殺雞儆猴,始終不敢抬頭看她的臉。好在他在來之前已經給家裏做好了安排,並不擔心九族的生死存亡。臨行前,他告訴長子,若兩個月內沒有收到平安信,就立即率兵向魏國投降。


    “安將軍,聽聞你舊疾複發,此番翻山越嶺,身子可還吃得消?”


    白勝男的聲音很溫柔,不似朝堂之上的剛毅與果決,安拾叁一時間無法確定她是不是要給自己溫柔一刀,依舊深深低著頭,似沒聽見她說話一般,沒有迴應。


    “朕此行有幸遇到了一位隱世良醫,等下朕帶你去見見。”並不在乎他的避而不答,白勝男莞爾一笑,“不過老神醫脾氣古怪了些,安將軍等下可不要急躁才是。”


    說罷,白勝男喚來季洵相陪,帶著一聲不吭的安拾叁去低三下四的求見潘生。


    潘生的脾氣確實古怪,白勝男說了很多好話,季洵也在一旁幫腔,他才不情願的給安拾叁診了脈。


    “照這個方子抓藥,連著吃三天,每日四次,飯前服用,第四天再來找我吧。”


    “多謝潘老。”


    接過白勝男放在手裏的藥方,安拾叁才對她的“寬恕”將信將疑,高唿陛下萬歲等敬意之詞,並為自己剛剛的失禮痛哭流涕。但迴到東禹縣的臨時軍營後,他的臉上一掃剛剛的感激,立馬著親信帶著自己的手書快速趕迴將軍府,以免一向心急的長子提前投降。


    自與安拾叁匯合,張揚心裏就裝著一件事,但卻不知道這件事是否當說。說了,害怕自己無中生有、挑撥君臣感情,不說,又怕事發東窗,為時晚矣。猶豫之時,他遇到了老對手孫先,確認孫先如今的立場後,他把自己的擔憂坦誠相告,並在孫先的勸慰下重迴縣衙。


    “陛下,臣有事稟報。”


    “張將軍,快坐,坐下說。”


    依盧瞥了一眼白勝男澄澈的眸子,心領神會的為之斟上一杯熱茶。經過一段時間的相伴,依盧慢慢領悟著主子每一個動作、眼神的變化,並謹慎的做出迴應。比如斟茶,並非每一位客人都能喝到主子賞賜的茶水,要看他的來意、主子的心情、場合、誰作陪等等,再看主子的微表情、動作,從而判斷是否需要給來者上茶。


    奉茶之後,依盧退到白勝男身邊,仿若成為了空氣的一部分,安靜的聽著張揚的“煩心事”。


    夏月宮變後,安拾叁表麵上稱病五個月,避而不出,但卻在兩個月前秘密為之長子舉辦了婚儀,按理說,辦理婚事並不能說明什麽,但他的長子迎娶的不是別人,正是魏國望族柴氏的幺女。


    張揚得知此事後,當即認為其有通魏之嫌疑,但苦於沒有確切的證據,隻能暫時作罷。五天前,他突然截獲了一隻飛往昆山方向的鴿子,鴿子腿上綁著一封便簽,隻有四個字“未歸歸未”,他擔心安拾叁早有通敵之心。


    安拾叁,魏國降將,本名安在邦,歸降時為劉氏舊曆天寶十三年,故更名為安拾叁。自其歸順以來,屢立戰功,被父親重用,留守昆山,為一城守將。


    登基大典之後,白勝男閱讀了每一份恭賀自己登基的文書,她清楚的記得安拾叁之奏文的謙恭,其中有一句“凡塵仰皓月”令她很是喜歡。


    若是從前,她肯定會對張揚的擔憂一笑置之,但有了李瑞之事,她不敢輕易釋放如此重要的信任。


    “愛卿的意思是?”


    “未歸,很容易理解,那歸未呢?臣認為就是歸降魏國的意思,隻不過用了諧音字。”張揚眉頭微蹙,雙拳握緊,惆悵道,“臣知道不應該隨意懷疑同僚,但如今是陛下的危難關頭,是秦國的危機時刻,臣不敢不防,也不敢不和您稟告。說出來也不怕陛下笑話,臣恨不得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要懷疑幾番,何況他貳臣安拾叁了。”


    沒有坦言懷疑,也沒有直白的表明立場,白勝男隻是讓張揚多加留意安拾叁的動態,有事來報。暗中卻著常年弘在安拾叁的部眾中安插親信。


    與此同時,一匹快馬已經在夜色的掩蓋下躍出城門,將她的親筆手書帶至贛州城。


    望著天邊的明月,白勝男的眉頭緊緊的擰著,原本澄澈的眸子裏,盛滿了化不開的濃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夫婦得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地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地江並收藏夫婦得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