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還是豔陽高照,黃昏時分又飄起了茫茫雪花,極目遠眺,皆是白皚皚,似已將世間藏汙納垢處盡皆洗刷幹淨。


    為了映襯雪景,白勝男將插在花瓶中的紅梅搬到亭子裏,紅梅映雪,雖梅花單薄卻已具意境。陣陣幽香的茶霧在寒冷中化做縷縷白霜,隨著風與俏皮的雪花遙相唿應,清新雅致。


    世間之事,看似雜亂,總有規律。看似乍而出現的事情,也都有跡可循。看著鵝毛般的大雪,白勝男腦子裏閃過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的俚語,忽然就想通了素來忠誠的李瑞為何會忽然叛變。


    李瑞雖叫囂著代替世家大族出頭,可卻說不通。自己做了十二年儲君,隻有剛立儲的那年出現了反對的聲音,後來可謂一片祥和。一年前,自己登基,各世家大族進獻的賀禮幾乎堆滿了承乾殿。縱使登基後推行的政令有些過急卻並未過激,尚未切實撬動他們的利益,所以李瑞心裏早有他主,便是唯一的理由。


    隻是他礙於父親多年來救治女兒的恩情,才忍到自己登基。可他為什麽不在自己登基之初動手而是等到大權已稍穩時呢?他的顧慮是什麽?是人,還是事?他的主子表麵上看是劉氏二皇子劉通,可真正的呢?真正的主子也是劉通嗎?


    “梅花的香氣充斥在茶水裏,確實別有一番滋味。”


    季洵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視線中他正儒雅的淺抿茶水,白勝男想,難怪英雄愛美人,就算什麽也不幹,看著也養眼。


    “公子喜歡就好,不枉白某一番賣弄。”


    “姑娘過謙,”將一個橘子放到火架邊翻烤,季洵溫和道,“好景好茶好時節,不知姑娘是否願意聊幾句好言?”


    季洵自然知道白勝男不會閑來無聊,雪夜烹茶,但作為客人,昨夜已經“冒昧”問過,今夜再主動提及政局怕是不妥,所以他決定主動將話題引導她關心的時局上。


    “惡語六月寒,好言三冬暖,白某自然願意。”


    “姑娘可知你……”


    季洵的話還沒說完,貼心為爐火加炭的婢女踩上了雪水,腳底一滑,半筐點燃的炭火直奔白勝男而去。


    “小心!”


    飛速而出的折扇如一盾牌般擋在白勝男麵前,藏藍色的寬袖於半空中席卷,餘光中,那些已經燃著火焰的炭火正一塊塊的飛向廊簷外的雪地上。


    炭火將積雪迅速融化,原本平整如白豆腐的雪地變得坑坑窪窪,冰與火相交的聲音不絕於耳,陣陣灰煙如兩軍交戰的硝煙,隨風升入雲霄。


    “姑娘沒事吧?”


    搖搖頭,白勝男端莊如從未發過這個小插曲般自若,她昵了一眼那個倒在地上剛被扶起的婢女。她身子粗壯,並非弱不禁風之姿,半盆炭火不至於端不穩,就算腳滑,按照她剛剛所站的角度,炭火也不可能全部直奔自己而來,所有跡象隻能表明一個結論:她想要自己的命!


    “季公子呢?”


    “我也沒事。”


    季洵沒有在意身上被燙壞的衣衫,確認白勝男無事,才走過去關切幾句婢女。


    視線中婢女雙手攪在一起,看似在認錯實則更像撒嬌,那雙柔媚的眼睛裏滿是毫不掩飾的愛意,白勝男明白了她想除掉自己的理由,卻為這個理由和她的冒險感到可笑。


    女子在世間的地位本就不高,原應抱團取暖,相互撫慰,可就是有那麽些個膚淺狹隘之人,眼裏心裏無丘壑,甘願為了一個男人勾心鬥角、相互殘害,讓女子的名聲更加汙化。


    “季公子,天色不早了,還請早些休息,白某鬥膽,先行告辭。”


    不願打擾他人的千金良宵,白勝男不等季洵解釋,對遠遠趕來的衛元庭招了招手,示意她直接拐去竹屋。


    衛元庭剛才在遠處與侍衛交代巡邏與防護之事,並未看炭盆事件,此刻見到主子麵上閃著惆悵的笑意,不明所以。白勝男沒有將剛才的事告知,平添擔憂,而是反問她如何看待爭寵。


    想了想母親和姨娘之間的明爭暗鬥,衛元庭道,“爭寵,無外乎為愛為權為財為地位,但不論初衷為何,不外乎兩個結果,損人利己和損人不利己。”


    “愛卿不愧為文試狀元,總結的甚是到位。”


    白勝男與她講起自己對鄭伯克段於鄢的理解,雖然表麵看這個故事是一個母親對骨肉的偏愛,但本質上又何嚐不是弟弟與鄭伯的爭寵呢?他明知母親偏愛偏私,非但沒有憑借母親的喜愛為兄長美言、調和兩人的關係,反而從中挑撥,最後鬧得自己背井離鄉,母親和兄長也反目。


    “陛下,敬儉冒昧一問,若您重登大寶,會如何安置後宮?”


    衛元庭的問題確實冒昧,甚至還有點以下犯上,但她是個直筒子,有話直言,此刻談到這裏,自然不願意把已經到嘴邊的問題咽迴去。


    “朕還沒想好,也許會利用後宮牽製前朝,也許會不計後果隻納一人。”


    從前,白勝男隻想與冬雪和薛川相守一生,但如今,認準相守的人均已離世,她的願望,這輩子也不可能有實現的那一天了。


    “那季公子……”


    “先不提他,這幾日劉氏和魏國有什麽動靜?”


    魏國在秦國以南,兩國為鄰國,若此刻魏國與劉氏聯手,趁秦國內亂不穩之局以左右夾擊而攻之,秦國危矣。


    “劉氏四處張貼告示通緝陛下,魏國半年前由大司馬向劉氏進獻過貢品,最近反而比較安靜。”


    衛元庭略微沉吟,繼續道,“魏國大司馬南宮禹向劉氏進貢時,據說還發誓絕不背叛,依臣所見待陛下迴鑾穩固朝局後,第一個要防的就是魏國。但防守總不如徹底壓製更讓人放心,臣覺得,若天時地利人和,咱們大可謀劃將魏國吞並,壯大國力,徹底與劉氏割裂。”


    “你的想法朕很讚賞,勇氣可嘉,也有前瞻性。可是敬儉,你想過沒有,秦國與劉氏相比,國力懸殊,魏國已公然歸順劉氏,若秦國一旦對其開戰,不論劉氏是否心甘情願,都一定會支援,以對天下諸侯國表明自己的態度,屆時秦國可就腹背受敵了。”


    對南宮禹的恨已在數個痛苦的日夜中磨平,白勝男不再恨他,因為恨所能帶來的除了自我折磨,別無他益。而真正恨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遺忘,是忽略,是不再有期待。


    她很明白,國與國之間,沒有永恆的朋友,隻有永恆的利益。但即便日後兩國間有利益交織,為了利益也不得不再次結盟,他南宮禹的形象在自己的心裏都永遠不會翻身。


    “陛下所言甚是,是臣急功近利了。”


    “不是急功近利,是忠勇。”拍拍她的肩膀,白勝男推開窗盯著外麵那株紅梅,轉過身靠在窗邊對她笑道,“高處不勝寒,正是有愛卿這樣忠勇、真誠之人在側,朕才能覺得不那麽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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