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天空中無片縷白雲,冬月的北方寒風唿嘯、大雪紛飛,淺淡的唿吸變成白色的霜霧。車輪碾壓在石子亂布的荒野,颼颼冷風挑釁般在囚車中吹來晃去,瑟瑟發抖的白勝男蓬頭垢麵的窩在角落,狼狽不堪。


    單薄寬大的囚服因風吹而緊貼在身側,牙齒止不住顫抖,眼神卻堅定明亮。肮髒的脖子歪著,白勝男斜眼瞥著天空,幹裂黑紫的嘴角微微上揚,早已潰爛的口中發腥發苦。


    她雖是皇儲,是女皇,卻並不喜歡明晃晃的黃色。她兒時很喜歡躺在花園裏看天空,安靜如院子裏的花草,一躺就是一整日。


    後來成為皇儲,沒有了自由,便將入目可見的顏色都換成了鍾愛的天藍,即便後來又被父親全都換掉,她還是偷偷藏著天藍色的帕子在身上。她常對冬雪說,天藍的雖是天空,卻像海水般澄澈讓人心馳蕩漾,若偶爾飄動幾片白雲更添美感。


    喜歡的顏色給心裏帶來片刻舒緩,想著昨日從押送官口中得知如今的時日為冬月初三,她默默算著從宮變的時間,真是歲月匆匆,白駒過隙,竟然已經五個月二十三天了,這五個多月來,她得知唯一的好消息是李瑞並未自立為皇。


    據說李瑞雖投靠了劉氏,但秦國之主卻不是劉氏派來的心腹,而是白氏百年前因僭越祖製被貶為庶民的旁支後代。白勝男雖自身難保,卻難忘百姓安危,她忍不住祈禱這位傀儡皇帝千萬不要不懂裝懂,禍害百姓。


    “你喝口水吧,老老實實的待著,別再想著逃跑了。”


    士兵遞給她一碗冰涼的水,白勝男雙手接過,頷首致謝。雖然水很涼卻沒有搜臭味,她飲下一大口,眉頭卻深深的鎖成疙瘩。


    自己被押送劉氏的消息不脛而走,一路走來,忠臣義士和民間百姓自發的營救已有數十次,卻隻留下森森白骨。猶記上個月的一個夜晚,鋪天蓋地的黑衣人,眼看著就要衝到囚車旁,空中卻突然出現如暴雨般噴射而出的箭雨,她非但無能為力,還隻得眼睜睜的看著義士們死在亂箭之下,將陰雨綿綿染成血色。


    那一刻,她覺得心口憋悶至極,想要嘶吼,想要哀嚎,想要罵一罵老天,可卻隻能站在那裏,無聲且冷漠的盯著得意的押送官。


    “白氏勝男,謀逆叛賊,貪權違皇恩,天誅地滅……”


    耳邊響起監押宦官每日相同的尖細聲音,白勝男嫻熟的跪在囚車裏,脊背筆挺,眸中滿是不屈。


    “我告訴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咱家,你是個階下囚,階下囚就要有階下囚的樣子!來人,給我打!”


    因為不肯屈服,傷痕累累的白勝男每日都要挨上幾鞭子作為懲戒,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成為劉氏的狗,搖尾乞憐。


    同行的押送士兵中有秦國人,因為看不慣劉氏的人作威作福,為她說了幾句話,就被拖到一旁砍了頭。其他人見狀不再敢公然頂撞,隻能暗中勸她裝的謙恭一些,但白勝男隻是笑著道謝,並不打算為了一時安樂趨炎附勢,丟了如今僅剩的骨氣。


    “我已失去一切,若連僅有的骨氣都主動丟棄,與行屍走肉何異?”


    士兵聽到她的迴答,自慚形穢,每當想要勸諫之時,看到她倔強的眸子,隻能將那些話原封不動的咽迴去。


    一代帝王,淪為階下囚的,白勝男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她卻是目前有史記載最剛強的一個。劉氏二皇子劉通看著押送官傳迴來的記錄,心生敬佩之餘,慶幸趁早奪了她的權位,若是任她做大,日後說不定會成為劉氏最大的絆腳石!


    階下囚的日子異常難熬,但白勝男每每熬不下去時都會念著讓秦國百姓享受盛世太平的宏願,以添生的希望。


    她不是個貪權之人,不怕皇位易主,卻擔心百姓安危。所以從那夜被押送出京,她便謀劃逃跑的事宜,但嚐試過幾次都以失敗告終,還使得劉氏之人更加嚴防死守。但她不甘就這樣赴死,仍舊不肯放棄絲毫希望。


    正午的陽光晃得眼睛睜不開,蓬亂的頭發上落了一隻小鳥,白勝男昵了一眼手臂上新的鞭傷,對訓誡充耳不聞,腦子裏滿是如何借助有利環境逃跑。


    臉上翻著的傷口已經生蛆,卻不再感覺到疼,雙手插在寬袖中,悄悄握緊了那柄從廝殺中偷藏的匕首。模糊的視線飄落在遠處的懸崖。她不敢表示出絲毫欣喜,隻能深深的低下頭,以掩蓋臉頰的微微抽搐。


    訓誡的宦官來自劉氏,自恃天子之臣,高貴自負,以為她低頭是因被打怕了認錯,得意的哼了一聲後,繼續念著又臭又長的訓誡。


    六日前,押運官突然去掉了她沉重的手枷和腳鏈,也不再奚落她在囚車裏拉尿,感受著這樣巨大變化的持續,白勝男決定再次冒險逃跑。


    “停一下,我肚子疼的厲害,需要如廁!”


    訓誡過程中白勝男已經蜷著身子裝病,訓誡結束後,更是直接捂著肚子哀嚎。押送官見她確實麵色難看、神色扭曲,連忙打開囚車的五層枷鎖,讓她下去如廁。


    “快點,別給我惹事。”


    不論是叛國者還是施暴者,隻要給予絲毫溫暖,白勝男都會表示感謝。但感謝並不代表她忘記了仇恨、抹平了傷疤,而是刻在骨子裏的教養。此次,她神色已然扭曲,還是選擇匆匆道了謝後才拔腿朝著林子裏狂奔。


    光著的雙腳滿是凍瘡且早已磨爛,荒郊野外碎石又多,每一步奔跑都像踩在刀尖上般疼痛,但此刻的白勝男卻覺得這股疼痛格外舒爽。


    階下囚是沒有尊嚴的,疼痛卻能夠使人時刻保持清醒和理智,白勝男已不再如最初歇斯底裏的要求守衛迴避,而是嫻熟的解開腰間的麻繩,但就在她準備趁守衛轉身之際逃跑時,幾個黑衣人忽然從天而降。


    “誰……”


    守衛的聲音剛起,黑衣人已手起刀落,已將他們的屍體緩緩放在地上。白勝男趁亂匆忙提起褲子,也不管黑衣人是敵是友,衝向目標懸崖就要往下跳。


    “這跳下去會沒命的!”


    一雙滿是繭子的手緊緊拉著她的手腕,低吼道。接連的背叛讓她不再願意敞開心扉,白勝男掙紮著想要掰開他的手,卻瞥見懸崖下麵光禿禿的連根草都沒有。


    晃動的身體撞上懸崖突出的石頭,疼痛被生的希望衝淡,白勝男吃力的抓著男人,抬頭看著他黑紫的臉,低吟著“救我。”


    “你別掙紮,雙腿別亂晃,我拽你。”


    說罷,男人果然伸出另一隻手,白勝男見狀忙緊緊抓住,手掌交握的那一刻,四目相對,她看著男人焦急的眸子,腦海中閃過一個熟悉的麵容,鼻尖微酸,一滴清淚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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