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去了多久,獵豹群的嘶吼聲漸去漸遠,直至消散在山林的夜色裏。


    方才還緊繃著神經、與猛獸拚死相搏的眾人,此刻像是被陡然抽去了渾身力氣,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夢鄉。


    陸小浩和林逸風主動擔起守夜的重任,二人默默交換著疲憊的眼神,在篝火的映照下,輪流守護著同伴們的安睡,時間仿若停滯,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


    終於。


    山林率先從墨色的酣眠中緩緩蘇醒。


    天幕低垂,仿若一塊曆經無數次揉搓、皺巴巴還沒來得及扯平整的巨大綢緞,沉甸甸地耷拉在連綿起伏的山巔之上,沉甸甸地,叫人心裏莫名發悶。


    僅在東方極遠之處,滲出一絲淡到極致、近乎於無的魚肚白,那微弱光芒恰似風中殘燭,在浩瀚無垠、濃稠如墨的幽暗中竭力搖曳,隨時都可能被洶湧的黑暗再度吞沒。


    山中霧氣仿若掙脫了枷鎖的精靈,肆意翻湧、奔騰,一縷縷、一團團,像是無數縹緲虛幻的靈綢,在林間歡快地穿梭、舞動,給靜謐山林添了幾分詭秘。


    層層疊疊的樹木隱匿在這片濃霧之下,隻剩些影影綽綽、模糊不清的輪廓,恰似水墨畫家揮毫時不慎暈開的幾筆,肆意伸展的枝椏好似上古巨獸蟄伏沉睡時露出的朦朧脊背,原本的淩厲鋒芒被這朦朧霧氣悄然掩去。


    鬆柏像是無畏的衛士,於濃霧中傲然挺立,針葉上掛著細密水珠,晶瑩剔透,仿若串串細碎珍珠。


    偶有微風輕拂而過,水珠簌簌抖落,恰似一場悄無聲息的簌簌細雨,須臾間便又融入茫茫霧氣之中,了無蹤跡。


    那些闊葉樹褪去了大半蔥蘢綠意,殘留的葉片枯黃黯淡,邊緣蜷縮著,病懨懨地掛在枝頭,搖搖欲墜,於霧靄裏瑟瑟發抖,仿若在對著將至的寒冬,低聲訴說著滿心不甘。


    蜿蜒曲折的山徑仿若被大自然施展了隱匿法術,早已隱沒不見,原本穿梭在林子裏的小路,恰似從未在這世間存在過一般。


    落葉層層堆積,綿軟潮濕,一腳踩上去,那“咯吱”聲響剛一冒出,便被貪婪的濃霧迅速吸納、消弭,仿若根本未曾響起。


    腐朽的樹幹橫七豎八地臥在其間,周身覆滿青苔與菌菇,五彩斑斕的菌菇傘蓋在朦朧霧氣中乍然現身,宛如暗夜遺落凡塵的精靈寶盒,幽暗中散發著絲絲詭譎微光。


    在這片如夢似幻、朦朧不清的山坳之中,有一團微弱火光在倔強閃爍,恰似漆黑夜空中不屈的星辰。


    火圈搖曳生輝,映出圍坐的六人身影,仿若茫茫寒夜中一盞孤燈,竭力守住一方小小溫暖天地。


    經過一整晚不間斷的燃燒,火圈周邊原本潮濕的樹木,已被烈火耐心烘烤得幹燥了些許。


    多虧昨夜火勢熊熊,燃燒得極為旺盛,加之四周恰好有幾棵幹枯樹木可供取用,才得以讓這團火頑強燃燒至天明。


    獵豹天性怕火,到了後半夜,興許是被這熾熱火焰徹底震懾住,便悄無聲息地退去了。


    陸小浩裹緊了身上那件破舊衣衫,瑟瑟縮縮地往火堆裏又添了幾根枯枝,幹裂的嘴唇微微蠕動,聲音帶著幾分幹澀沙啞。


    “可算熬過這一夜了,那些獵豹,來得太突然,誰能想到這林子裏還藏著這麽兇悍的家夥,也不知往後還有啥別的兇險在等著咱們。”


    說罷,他緩緩抬眼,望向濃霧深處,眉頭緊鎖,眼神裏滿是憂慮與警惕,仿若那濃霧後頭,隨時會躥出未知猛獸。


    林逸風抬手輕拍陸小浩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試圖寬慰他幾句。


    “別太擔心,天一亮,路總會比夜裏好找些。咱們打起精神、加把勁兒,盡快走出這鬼地方才是正事兒。”


    他的聲音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卻依舊沉穩有力,手上撥弄火堆的動作嫻熟利落,火星四濺,映紅了他那張沾滿露水的麵龐。


    “小師叔,老林,怎麽樣了?”


    沉睡中的何瑤被林逸風與陸小浩的交談聲輕輕喚醒,腦袋還有些迷糊,恍惚間才猛地想起自己等人此刻身處危機四伏的百歲山,昨夜還被獵豹群圍得水泄不通。


    不及細想,她本能地快速抬眼環顧四周。


    入眼處早已沒了獵豹那虎視眈眈的身影,若不是瞧見四周地麵上幹涸的鮮血,以及幾具死在他們槍劍之下的獵豹屍體,何瑤甚至都要懷疑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激戰,隻是一場荒誕噩夢。


    “半夜的時候,這群畜生便退去了,不過這山間迷霧重重,誰也摸不清還有什麽潛藏的危險。”


    林逸風微微歎息,滿臉無奈。


    “現在大家都稍微緩過勁兒來了,還是趕緊下山吧,此地不宜久留。”


    “想必昨日那場打鬥驚擾了山中龍脈,才引得這山裏野獸橫行,愈發兇狠殘暴。咱們早些下山,躲開這是非之地為好。”


    陸小浩附和道,邊說邊握緊了手中木棍,目光下意識掃過眾人,隱隱透著幾分堅定與決絕。


    何瑤聽聞,神情凝重,默默頷首,隨即緩緩起身,活動了一下酸脹麻木的四肢,隻覺渾身肌肉像是被注入了鉛塊,沉重又酸澀。


    她目光輕輕掃向還在昏睡的另外四人,眸中閃過一絲不忍,旋即提高音量,輕聲唿喚起來。


    “秦大哥,醒醒,賊眉大哥……鼠眼大哥……”


    連叫幾聲,聲線中帶著幾分急切。


    叫醒了三人後,何瑤言簡意賅地將當下處境一一道明,隻見那三人的臉色瞬間凝重起來,眼中滿是憂慮與警惕。


    眾人不敢多做耽擱,迅速收拾一番,便倉促朝著山下趕去。


    賊眉穩穩背起昏迷的高梅;鼠眼則像護著命根子一般,將懷中的龍氣之露抱得嚴嚴實實,那瓶子被他用雙臂圈在懷中,仿佛世間再無其他值得珍視之物。


    何瑤與秦文默契地走到隊伍前麵,小心翼翼地撥開前方茂密枝葉,為眾人開路打頭陣,而林逸風與陸小浩二人則如沉穩的後衛,默默尾隨在隊伍最後麵,目光如炬,時刻留意著四周動靜,以防突如其來的不測。


    這支浩浩蕩蕩卻又略顯狼狽的六人隊伍,在山林之中艱難地穿梭前行。


    迷霧仿若一層濃稠的、化不開的帷幔,肆意翻湧間,將眾人身影層層包裹,極難看清彼此樣貌。


    若細細打量,便能發現眾人身上的衣物早已沒了昨日的鮮豔色澤,此刻不是被露水浸透,就是被荊棘劃破了幾道口子,汙漬斑斑,狼狽不堪。


    山林間的霧氣仿若生出了實質,黏膩濕滑得厲害,仿若一雙雙無形的手,緊緊纏在眾人身上,每邁出一步,都似要耗盡全身力氣,艱難又沉重。


    腳下綿軟厚實的落葉層也不安分起來,暗藏玄機,時不時“暗算”著他們,好幾次有人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滑倒,驚出一身冷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隊伍沉默不語地緩緩前行著,四下靜謐得可怕,唯有偶爾踩斷枯枝的“哢嚓”聲,在這死寂壓抑的氛圍裏突兀響起,驚飛幾隻棲息枝頭的飛鳥。


    行至一處陡坡前,何瑤與秦文默契地放慢腳步,神色愈發謹慎,緩緩探出身子,探頭探腦地查看路況。


    隻見那坡麵被雨水經年累月地衝刷,早已溝壑縱橫,再添上濕滑的落葉層層覆蓋,宛如一道天然的“滑梯陷阱”,稍有不慎,便可能一滑到底。


    何瑤眉頭緊蹙,眉心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迅速從旁折下一根粗壯樹枝,雙手攥緊,用力戳了戳坡麵,泥土簌簌滾落,揚起一小股煙塵,情況著實不容樂觀。


    “這坡太險了,大家小心點,拽著樹枝慢慢下。”


    何瑤壓低聲音,語氣凝重地叮囑道,率先將樹枝一端牢牢插進土裏,雙手如鉗子般緊抓著枝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下挪。


    秦文緊隨其後,側身站立,用腳一寸一寸地試探著踏實的落腳點,雙手不時伸出,抓住周邊凸起的石塊、粗壯的樹根,穩住身形,為後麵的人“探路”,額頭豆大的汗珠滾落,砸在落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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