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不是洪衛國父子倆的筆跡,而是另外一種她從來沒有見過的鋒銳字體。


    關九展開信件,迅速看完了那寥寥數語,最後視線停在了落款上,那三個字讓她有一瞬間的困惑,很是認真地想了想,才從記憶中扒出來一個年輕的身影。


    顧明川,洪衛國妹妹的大兒子,據說是個當兵的。


    關九思考了半晌,才把信折好,放迴信封裏,又從單行本裏撕下來一頁,皺眉開寫。


    寫了幾個字,她便有些牙疼,不知道該怎麽寫下去,有種比寫作文還要痛苦的感覺。


    關九不是個情感豐富的人,或者說,雖然大多數情況下她也算得上是一個感情細膩的女孩,但是更多的時候,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盡管以洪怡靜的身份生活多年後,她總算不那麽木呆了,可除卻在山上打獵時會神采飛揚,平時不管是在家裏頭還是在學校讀書,她都是安安靜靜的,沉默寡言的很,很少會有活潑的時候,更別說吵鬧這種級別的情緒展現了。


    她在這麽多科目當中,最怵語文。理科不管是那一個科目,她都總是拿滿分,即便試題十分難,她也最多丟個十分,也就相當於是最後一道大題的難度。文科的話,她記憶力還算可以,加上日複一日的刻苦誦讀,做筆記也很有一套,也學得相當不錯,即便是英語,她也總是能夠拿到滿分的。


    唯獨語文,在閱讀理解與作文上,她比較吃虧。閱讀理解時常還可以按照格式或者說套路去迴答,作文上她卻沒有辦法做到出色。每每都是中規中矩,說穿了也就是毫無特色,至多算是合格罷了。


    也因此,這麽多年下來,她語文算得上是學得最不好的一科,她也是讓所有初中語文老師最想咬手帕無語淚流的學生。


    明明其他科目每一次考試都是單科前三的水平,偏偏就語文,從來都進不了前三。這個鐵律,目前看來,甚至還延續到了高中。


    如果不是關九學習態度特別端正的話,估計一早就有哪位受不了同僚打擊的語文老師撲過去咬她了。


    關九沒有接收到來自於語文老師們的深深怨氣,隻是在迴信的過程中揪了好幾次頭發,最後刷刷刷也是寥寥數語,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把信寄迴去沒多久,便又從鎮上的郵局裏收到了掛號信,顧明川把她寄過去的錢又全數寄了迴來。


    她在郵局裏站了一會,當場又把錢給寄了迴去,還花了一塊多錢買信封與郵票,寄了一張小紙條給他。


    “無功不受祿。”


    關九心裏想著這人有些麻煩,以後還是別聯係的好。


    沒有想到的是她的預感十分之準,沒多長時間,顧明川居然又把錢給她打了過來,隨後她也收到了一封信,裏頭僅有一張小紙條。


    “學習**好榜樣。”


    如果不是因為在這個時代生活的久了,關九根本不會知道他迴的話是什麽意思。但樂於助人甚至舍身為人為國的**精神,如今她是相當明白的。


    也因此,她終於有些苦惱了。


    這書跟隨身聽她都收下了,也已經在用著,自然是不能再寄迴去的,畢竟寄迴去估計人家也不適合用,她要是真的往迴寄,可就是打臉了,這事卻是做不得的。


    但問題是錢他不收。他不收的話她就沒有辦法心安理得的用,更何況他從前寄來的輔導書與讀書筆記質量還是相當好的,她希望這一點以後可以繼續,所以就不能欠其他的更加貴重的人情。


    可這來來迴迴地寄,成什麽樣?


    關九搞不懂他想要幹什麽,她相信等價交換,再不濟,人情上也要像她在這小山村裏學到的那樣,有來有往才好。


    可是她與顧明川,有什麽好來往的?


    關九想不明白,便暫且把事情放下了,錢沒再往迴寄,信自然也沒有迴。


    第二個學期考完期末考的時候,她沒有留在家裏幫農忙,再一次由親戚介紹著,去了市裏打暑假工。


    這一次,她白天上班,晚上還給工廠老板的女兒補課,在將近兩個月的忙碌下,她賺到了三千塊。工資是一部分,家教費用是一部分,還有因為幫助老板女兒解決了一個問題,而從小姑娘那裏得到的所謂舉手之勞的費用。


    關九迴去後給了洪愛國與丁春花各一千塊錢,又拿了六百塊給洪大柱夫妻倆,讓他們自己想買什麽就買什麽,除去車費,剩餘的兩百多塊她買了三條裙子,姐妹三個一人一條。


    第一次打工的錢她沒上交,差點沒被丁春花拿扁擔給抽死,要不是她跑的快,又有正當的買書理由,而洪愛國等人都支持,恐怕她都沒有辦法迴家吃上一頓飯。哪怕有長輩頂在前頭,丁春花還是足足半年都對她冷言冷語的。


    這一次給了家裏頭足足兩千塊,丁春花總算是滿意了。她跟親戚打聽過工資大概是多少,因此並不知道,關九私底下因為幫人補習還有進賬,並且給了家中兩位老人六百塊。


    不過,人總是貪心不足的。因為收到了這麽大的進賬,丁春花又起了讓小女兒出去打工的念頭,白天念叨,晚上也使勁吹枕頭風。


    洪愛國的心中有過瞬間的動搖,可是很快就清醒了,為了避免讓妻子再提起這事,他冷著臉表示,如果她真的非要趕小女兒去打工的話,他就會直接跟她離婚。


    丁春花聞言不可置信,二十多年來,因為沒有能夠生下兒子,她心裏一直有著陰影,就怕丈夫會拿這事來開口離婚再娶,這一下子就像是從前的無數陰暗想法都得到了印證那般,丁春花怕極了。


    但也因為洪愛國的這一番威脅,丁春花更加憎恨小女兒了,認定了關九就是掃把星。在爆發了數次爭吵之後的某個夜晚,她惡從心生,抄了一把手水果刀就摸進了關九的房間。


    為了養精蓄銳迎接新學期的到來,關九早早就睡了,她萬萬沒有想到,作為母親的丁春花,會虎毒食子。


    夏季天氣熱,蚊子多,關九那用了好些年的蚊帳有個破洞,防不勝防,丁春花進來的時候,她正臥躺著,上衣半卷,露出了纖細的腰背。


    由於太過生氣,丁春花沒有開燈,隻是神情猙獰著走到床前,一手掀開蚊帳,一手迅疾揮刀。當黑暗中穿來關九尖利的痛喊聲時,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愉悅。


    隻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劇烈的疼痛而驚醒的關九,看到床前黑影,下意識地抬腿,朝人胸口狠狠踢去,丁春花措手不及被踢了個正著,後仰倒地,後腦勺磕到了凳子上,又重重地摔倒在地。


    “哎喲,你個死丫頭,疼死老娘了,找死!”


    “爸,爸,救命!媽媽要殺我,媽媽要殺我,救命啊,爸!!救命,救命,救命啊啊!!!”


    關九隻覺得後背火辣辣地痛,越過丁春花一邊往外跑,一邊麵無表情地發出驚恐的尖叫,猶如垂死的小獸,掙紮求生。


    在寂靜的黑夜裏,少女清脆又尖利的唿救聲迅速傳了開來,不單隻洪愛國被驚得立刻醒了,就連不遠處的近鄰洪啟亮一家,也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喊醒了兩個兒子,各自抄起菜刀迅速奔來應援。


    農村人大多都是淳樸的,家家戶戶都知根知底,一人有難八方支援,紅白喜事都是共同參與,大災小難也都願意你幫我一把我助你一手。


    隻是,讓洪啟亮父子三個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急匆匆地跑來,沒有見到外鄉來的小偷,更沒有遇到暴起傷人的亡命之徒。


    關九穿著睡衣,後背鮮血淋漓,洪愛國像是瘋了,雙眼暴突,“啪”、“啪”、“啪”地朝妻子猛扇耳光,丁春花嗚嗚嗚地躲閃著,連牙齒也被扇飛了一顆。


    “愛國,愛國,停下,快點停下來,你想鬧出人命嗎?快點背小靜去保國家,快!”


    見洪愛國仿若未聞,陷入魔怔般隻顧著掄手臂揮耳刮子,丁春花更是自顧不暇,洪啟亮當機立斷,讓小兒子速度先趕去洪保國家叫醒人,又讓大兒子洪光背上關九立刻往外跑,自己卻去了楊其鄴家,讓人開車到洪保國家去預備著待會去鎮上醫院,或者,嚴重的話還得連夜趕去縣城。


    關九趴在洪光的背上,除了偶爾的悶哼,便沒有再開過口。此時的她有些懵,更多的是突如其來的厭惡,對丁春花的,更是對自己的。


    即便是在並不算遙遠的過去,她是一無所有的孤兒,但是天性的謹慎與隱忍,也讓她平平安安地活到了成年,可是在這個全然一新的陌生時代裏,她以為自己迎來了新生,努力地活著,卻原來,她到底還是過於輕信所謂的血脈親情。


    哪怕是與她客客氣氣地像是客人那般相處,丁春花也不願意。而她,還天真的以為,隻要自己不在意,那麽便可以忽視對方的存在,無視對方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的巨大危險。


    孤兒是什麽?孤兒是為了生存,會不顧一切地鏟平影響到自己安全的物種。因為沒有可以依靠的親朋好友,所以對周圍的環境與人事,絲毫都不能大意。


    她卻大意了,還差點付出生命的代價。


    現在的她是洪怡靜,卻也不是洪怡靜,歸根到底,她是關九,也隻能是關九。


    這遲來的領悟,讓關九無聲地哭泣起來,然後她眼前一黑,終於因為失血過多與情緒激動而昏倒了。


    她很累。即便是在漆黑的夢裏,身上的痛楚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曾經犯下的錯誤。


    如果說從天而降的那堆垃圾她完全沒有辦法避開所以還情有可原的話,那麽這一次的受傷,可以說是她咎由自取。


    就算再一次地死去,也是她活該。


    她不是洪怡靜啊,就算以洪怡靜的身份生活著,也不可能完全取代洪怡靜。


    洪怡靜悲憤又麻木的老死了,她關九,也要死了嗎?


    她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她用的不是自己的身體,卻還有著從前在育嬰所生活的記憶,所以她是靈魂狀態嗎?


    人真的有靈魂?


    就算有,她也要魂飛魄散了吧?肉體死去,喪失容器的靈魂,也該魂歸地府,往生的往生,湮滅的湮滅。


    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什麽的,洪怡靜不曾做到過,她關九,一個孤兒,失敗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沒什麽好期盼的。洪怡靜不該奢望,她關九更無從念起……


    “嘀嘀嘀,宿主求生意誌逐漸喪失,啟動一級刺激元網脈衝侵入,無效,啟動二級刺激元網脈衝侵入,無效,啟動三級刺激元網脈衝侵入……”


    有什麽聲音不斷地灌入腦海,關九有些好奇。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而她又要死了,依舊沒有要向任何人傾訴的欲|望,隻是因為不能平靜,所以對耳邊煩不勝煩的聲音起了算不上多大的好奇心。


    好奇心會害死貓,但這一次,好奇心救了她。


    關九撐開了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慢慢眨眼,終至清晰。


    她醒了。


    發現自己沒死,隻是無知無覺地躺了整整兩個月。


    這應該是個好消息。消化了還活著這一個事實之後,她麵無表情地想到,沒準是個壞消息也不一定。


    整整三天,她木呆呆地任由床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一聲不吭就像是個啞巴,但到底不是真正的聾子,所以她還是知道了該知道又不想知道的事情。


    她這一次的傷看著十分嚴重,不過很幸運,因為被子與衣物的遮擋,差一點傷到內髒,但到底避開了,傷口深,看著嚇人,也隻是失血嚴重。


    她脫去上衣,慢條斯理地用雙手往後反複確認,從右肩膀到左腹,丁春花用水果刀為她刻下了一道長長的傷疤。


    人品爆發,卻差點自己嚇自己一命嗚唿,關九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最後,什麽表情都沒有。


    洪愛國掩下了事實真相,沒有報案,洪啟亮雖然救了人,但詳情並不清楚,站在近鄰的立場上,也沒有過於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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