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她都不明白的事情,夢夢自然更不明白。


    “你的心情真的很奇怪,連著我都覺得不好了。喂,你還不進來看一看?”


    “看什麽?”


    “看一看劍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連我都知道是他變得不對勁了,才會導致你識海發生巨變,可是你居然不驚慌,反而像是看到了熟悉又奇怪的東西一樣,很親切,又很疑惑,總之百感交集?我形容不好,你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不知道。”


    “不知道就趕緊進來弄清楚,別給我弄個定時炸彈出來。”


    “不用。進去了我也解決不了。他會發生這樣的變化自然有他的理由,現在我還不清楚,將來也許自動就會明白了,也有可能他醒了之後會主動告訴我。”


    “你主動問他怎麽會告訴你?還有,你識海變成這樣,你,你不難受?”


    夢夢想到這裏便想要衝到識海去看看,可是讓它卻害怕小火,根本就沒有辦法真的躥到識海去。它現在有一種感覺,假如現在執意過去,小火一定會讓它好看的。


    顧明川看著木然的小女孩終於露出來些許不同的表情,莫名覺得有些喜感。放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抬手往她的腦袋上胡亂揉了揉,直接把她的綁好的頭發都給弄散了。


    關九眨了眨眼,越發困惑了。


    小女孩的頭發十分柔順,從指間滑落的感覺十分讓人心動,就好像心底的某處突然之間塌陷了那般,帶來的不是驚慌,而是沉醉。


    顧明川心神有些恍惚,大手便一直無意識地繼續蹂|躪著她的頭發,使得好幾綹都晃到了前頭,遮住了她的視線。


    關九不明所以,木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遲疑地伸手搭到了他的手腕上,然後,用力掰開。


    她這具身體似乎真的是天生力氣大,經過了多年刻意的訓練之後,即便如今隻是十二歲,卻也可以跟成年男子一較高低。


    顧明川沒提防,關九便順利地脫離了魔爪。


    他有些不好意思,她仰頭看了他一眼,說了句兩清了,便利索家去了。


    顧明川兄弟倆在村裏逗留了五天,這才離開了,關九沒理會。對於她來說,陌生兄弟的到來與離去都隻是一個小插曲,與她無關。


    假期隻剩了半個多月,她後來還是隔三差五就會上山去打獵。因為向來都會有收獲,所以即便是總催著她幹活的丁春花,也不會阻攔她進山。


    關九用打來的獵物換來足夠的學費。


    因為知道丁春花愛錢如命,並且即便願意花錢,也都是用在洪月亮與洪小星的身上,所以原本心眼不多的關九,為了能夠繼續讀書,也懂得了一定的手段,那便是在自己特別需要用錢的時候,打來的獵物便通通交給爺爺洪大柱去賣。


    不著急但是要貼補整個家庭時,捕獲的可以賣個好價錢的獵物則會交給父親洪愛國處理。沒什麽想法時,才會直接拎迴家扔到廚房裏去,任由丁春花折騰。


    說來也奇怪,洪愛國一個大男人,也不是個沒脾氣的,生氣起來壓根就不好相與,但是在家裏卻對妻子十分隱忍。


    經濟大權由妻子抓也就罷了,哪怕妻子對大的兩個女兒偏心過了頭,總是明裏暗裏欺負小女兒,洪愛國也總是能夠做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多是在看見丁春花對關九拳打腳踢之時吭一聲,平時擰耳朵扇巴掌之類的,他居然完全無視了,仿佛那樣的教孩子方式是正常的一樣。


    關九在最初的兩年還相當克製,畢竟打也打不過,逃又不現實,所以她一直老老實實地低頭吃飯,低調幹活,挨罵挨打全都當成家常便飯,吃不下也硬抗了。


    直到慢慢地學會了這裏的語言,與人流暢溝通,聽說讀寫全無障礙,她才在觀察鄉裏鄉親們的日常生活時發現,農村裏的父母打孩子雖然也常見,但是卻沒有哪一家是像丁春花那般頻繁與惡毒欺負孩子的。


    迴想起曾經有關於洪怡靜的夢境,關九哪怕依舊懵懵懂懂的,但是也認為不應該縱容著這個婦人繼續惡劣地對待自己了,哪怕她占了對方女兒的肉|身,但在原主都那麽氣憤母親的作為時,她實在是不需要對丁春花那般容忍的。


    就算不想著報複迴去,也可以客客氣氣的相處。


    也因此關九慢慢地學會了打遊擊戰般的還擊,打不贏就跑,總之不在丁春花的眼前晃,幹活不偷懶就好,對方罵得再難聽,她也無所謂,隻要不挨打,要罵便罵,反正不會掉塊肉。


    她對這位便宜母親沒有感情,所以對丁春花的偏袒,她不氣憤,更不傷心。


    至於兩位姐姐,小的洪小星向來就打不過她,大的洪月亮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是生氣起來揍她,也不如丁春花那般下死手,所以就算被洪小星攛掇著教訓小妹,關九也不會遭太多罪。


    當然,這也是因為見她變了,雖然木呆呆的,也好過以往的唯唯諾諾,所以洪月亮教訓了幾次就沒什麽興致了,這幾年基本都沒對她動過手。


    隻要家裏不缺了她這個長女錢花,也不用讓她像小妹那樣不停地幹活,洪月亮其實是無所謂母親如何安排妹妹們的生活的。


    洪月亮性格不好,但有個優點就是隻要不觸及她個人的利益,對其他人是好是歹都還算心寬,屬於關起門來過日子的類型。隻要沒人攛掇,她就能夠一心一意地隻掃自家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洪小星卻不是這樣。這一位二姐因為地位尷尬,不如大姐受寵,又不如小妹能幹,夾在中間囫圇著,又不是兒子,幹活不行,讀書又一般,一個不注意,是十分容易被人忽略的類型。


    但是洪小星是三姐妹中長得最漂亮的,天生膚白,骨架纖細苗條,五官也甜美可人,加上擅長逢迎人說漂亮話,所以總能夠藏在背後不出麵,卻攛掇著母親與大姐來把小妹往死裏踩,以確保自己的利益。


    會咬人的狗不可怕,殺了便是。可怕的是這狗像狗頭軍師,自己不動手,卻總能想到法子,讓別人來執行命令去惡心她想對付的人。


    雖然有著洪怡靜從前的記憶,關九知道這兩位姐姐的厲害,但是這些年還算平和的生活,卻讓她忽略掉了許多細節,以至於差一點就在陰溝裏翻了船。


    因為村裏隻有小學,沒有初高中,所以像村裏其他繼續上學的小孩一樣,關九開學就獨自到鎮裏唯一的一所中學報到。


    讓她發蒙的卻是,軍訓完後,她被班主任叫進了辦公室,當著所有老師的麵,被催學費。


    一直以來,她的學費要麽是洪大柱親自到學校交,要麽就是黃小麗上門。


    這一次因為黃小麗摔了一跤,右手骨折了,丁春花又是慣會偷奸耍滑的,並不樂意在家裏服侍老人,所以家裏家外的許多原本由黃小麗做的活計,便都分擔到了洪大柱與洪愛國身上。單單是忙個菜園子,做個飯,爺倆都能手忙腳亂個好半天。


    所以關九並不知道,在丁春花與洪小星母女倆的爭取下,忙的焦頭爛額的洪大柱將她打獵所得來的初中三年的學費與生活費都交了出去。


    那是將近三千塊的數額。


    她從顧明川手中拿到兩千塊還沒有摸熱,轉頭就給了洪大柱這個爺爺。因為心知拿迴自個兒房間,丁春花肯定會去翻找,藏是藏不住的,還不如給洪大柱,就算有私心,在讀書一事上他還是支持的,無論如何都不會昧下學費。


    由老人保管著,她接下來三年才能夠安心讀書,不用擔心學費不夠的問題。


    隻是她高估了丁春花的人品,更是低估了洪小星拍馬屁的功力。


    丁春花將這幾年家裏攢下來的近五千塊積蓄全都投入到了二女兒身上,成功讓她被省會中專錄取,又用關九打獵來的錢分了一千塊給洪小星當生活費,剩下的近兩千塊托人找關係走後門,將大女兒安排進了縣城的幹部養老所當文員。


    於是乎,在她軍訓期間,她的大姐洪月亮在所謂貴人的幫忙下換了一份輕鬆的工作,去了縣城。她的二姐洪小星更厲害,成績不好,卻紅光滿麵地去了省會城市讀中專。


    關九的班主任黃柳紅,是隔壁村的人,有一個讀書非常用功成績也非常不錯的女兒駱瑩瑩,可惜,每一次考試,全鎮排名,總是屈居第三。


    如果是別的小孩,全鎮第三就很高興了,還每一次都考到全鎮第三,父母也該樂翻天才對。但是駱瑩瑩不是別的小孩,黃柳紅也不是別的父母。


    駱瑩瑩不敢罵洪陽考第二,總是把她比下去,黃柳紅也不敢罵洪衛國夫婦,將兒子生得這麽聰明教得這麽本事,畢竟洪衛國夫婦男的是知青,原本就是有來頭的人,女的娘家也是鎮上的地頭蛇,屬於咬一口就要被反咬數十口甚至直接咬死的硬茬子,她們不敢也沒有本事去招惹。


    但是這洪怡靜是誰啊?祖祖輩輩都是從土地裏掘食的人。就算戰爭年代為人民出過力,也早已經是過去式了,如今早就邁入了新時代,落後就要挨打,貧窮就要遭罪。


    一個小山村貧家裏出來的女娃娃,祖上就沒有出過聰明人的貧困生,憑什麽年年第一?年複一年都把人踩在腳底下?


    想起每一迴成績出來後自家女兒大哭的可憐模樣,黃柳紅的雙眼便如淬了毒的弓箭,快準狠地射入關九的身體。


    關九木呆呆地站著,像是一杆標槍,腰杆筆直,就這麽聽新上任的班主任黃柳紅劈裏啪啦地數落著。


    “讀書為的就是明理。你也小學畢業了,要是不想要繼續上學,就該聽你媽的話,好好去外麵打工養家。


    你不是最小的孩子嗎?都說最小的孩子是爸媽的貼心小棉襖,你父母供你兩位姐姐讀書都不容易了,尤其是你二姐,現在到城市裏去念中專,學費不說了,就是生活費也不是普通家庭可以負擔得起的。


    聽說你的學費都是你年邁的爺爺奶奶從夥食費裏摳出來的?作孽哦,這麽大歲數的老人家,不能享福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從嘴裏省下錢來供你花銷。別到時候書沒讀成,反而累得兩位老人家身體不好。聽你媽說,最近你奶奶為了上山采點草藥來賣錢籌集學費骨折了?你這是不孝啊……”


    黃柳紅一通長篇大論下來,隻差沒有指著她的鼻子叫她滾蛋了。


    關九木呆呆地聽著,直到她半途停下,才鞠了一躬,什麽也不說,轉身就去找了校長。


    她曆來的考試成績不單隻是全鎮第一,放寬到整個縣城來看,也是前三的資質。當她表明來意,說自己家境困難,希望能夠延遲繳交學費的時間時,校長王學仁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對於尖子生中的領軍人物,學校向來是十分優待的。別說隻是推遲繳交學費的時間,哪怕是申請獎學金補助,或者申請免交學費,也是可以商量的事情。隻要這洪怡靜成績保持穩定,必定可以考到好學校。


    校長發了話,學校的財務部自然也就不會再為難一位學生,至於班主任黃柳紅,胳膊扭不過大腿,也就沒法子真的不讓人入學。


    關九暫時解決了學費的問題,便也就安心地上課。盡管奇怪教語文的班主任似乎對自己很有些敵意,但也沒有想太多,安安分分地等到了周末,才坐洪陽的單車迴了家。


    洪陽當然是不想要載她的,無奈洪衛國下了死命令,說如果不肯載人迴來,那自行車沒收,往後他就跟著步行迴村。


    丁春花是不會同意她花錢坐公車會村口再走路迴來的。家裏有一輛自行車,從前是洪月亮騎著到鎮上上班的,如今擱置在家,洪愛國偶爾用用罷了,但丁春花也舍不得讓她多用,說用多一迴就會早一日壞掉,又不是沒有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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