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奧斯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但他沉默了數息,決定還是完整地複述自己妻子的話。


    “婉婉對那一次談話顯然印象深刻。哪怕過去了很多年,和我提起來的時候,依舊一字不落地記著嶽父的遣詞造句。


    ‘小九比你們所有人都強,也比你們所有人都弱。習武對於她來說是唯一的出路,也是最好的出路。你們和小九處境不一樣,不需要通過習武來掙命。


    她不同。爹護不住她,她不得不依靠自己。


    如果不爭氣,她會死在鳳家。如果將骨子裏的那一股堅韌全都擠出來,她就能夠殺出一條生路來。


    她是唯一一個見過小十的人,和小十相處過的人,她一定能夠活下來。如果小十在,也會這麽相信她。她一定能夠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


    聽到這裏,鳳殊淚如泉湧。


    她並沒有哭出聲來,甚至也沒有發出嗚咽,隻是安靜地任由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落。此刻她臉上的表情十分茫然,像是如夢初醒,又像是依舊身在夢中,隻不過終於從長久的渾渾噩噩裏看到了一絲光,從暗黑無聲裏聽到了一聲細微的響動。


    君臨沒有去抱她,也沒有去拍她肩膀,或者揉亂她的發頂。他很清楚她應該更希望就這麽安靜地呆著。


    阿裏奧斯也許未必清楚這一番話對於鳳殊的重要性,但君臨懂。


    對於他的妻子來說,這是彌足珍貴的父愛。哪怕過去了很多很多年,但終於明確地傳達到了她耳畔。


    也許就像鳳殊說的一樣,那位嶽父大人的確是對他的妻子有著由衷的喜愛。隻是因為某些無法言說的緣故,不得不用迂迴的方式來保護她。


    鳳殊哭了好半晌。


    阿裏奧斯同樣沒有打攪她。直到她收了眼淚,他才繼續往下說。


    “婉婉和三姐當時都沒有聽明白這番話的意思,直到後來你被送走,很久之後她們才隱約明白遠在決定讓你習武的時候,可能家族就已經決定有朝一日要把你送走。


    你離開的那一天,婉婉還很高興可以住到你的單獨小院子裏去,將你的地方占為己有。她那時候根本就沒有想起來數年之前為了吵著鬧著要習武曾經聽到過嶽父的那一番剖白。


    因為你和所有姐妹都保持著距離,大家都很難和你溝通,造成了你和所有姐姐都不親近。這固然有家族的因素,也有你個人性格的因素。


    婉婉說小時候她很不懂事,三姐又是大大咧咧的男子性情,她又是人來瘋,兩個人臭味相投,整天就記著玩鬧,所以也沒有過多注意到你的異常情況。如果不是因為你被破例允許像男丁一樣習武,而三姐又剛好特別渴望習武,她們兩個這麽活潑好玩的人都很難發現還有你這樣一個妹妹。


    你太安靜了。從小就不哭不鬧也不笑,好像木頭人似的,不言不語,當時在家族裏存在感真的太低。在長輩那裏,你的名字就像是禁忌一般,無人會想要主動提起來。在姐妹們眼中,你更像是縮成一團隻會自己和自己玩的傻蛋。


    但她到底也不是極端愚笨的人,沒過多久就發現了不對勁。加上大姐和二姐還莫名其妙地和她冷戰了一個月,她這才反應過來你是被家族放棄了。與其說是被人接走修養身心,不如說是被家族放逐,不再擁有正常的身份,往後都隻能過漂泊無依的生活,再無歸期。


    想到永遠都不能再見你一麵,她便心生悔意,和三姐一起痛哭了好幾場。當你……最後的消息傳到她耳中時,她說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完全沒有了活下去的資格。”


    阿裏奧斯說到這裏頓了頓,像是迴想起了鳳婉當時的神情,臉上便不由自主地帶出了一絲心疼來。


    君臨更是如此。畢竟鳳婉隻是旁觀者,阿裏奧斯更是連旁觀者都算不上。然而鳳殊卻是當事人,毫無疑問童年是十分不幸的,最起碼和姐姐們相比起來,她的生活根本就沒有多少開心快樂。


    鳳殊已經收斂好情緒了。哪怕聽到了來自於父親的信息,激蕩的心情也很快偃旗息鼓。她到底不是天真無辜的稚兒,自己都做母親幾十年了,自然有了少許長進。


    “四姐她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她沒有問鳳婉成年後是否有結婚生子,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她沒說。我問了幾次,但她每一次都是沉默,問得急了,她就說她也不知道,別問。我覺得她是知道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不願意告訴我。”


    “家裏人過得如何?”


    “也沒迴答。她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她不願意再談。


    談的越多,她越想家,越想家她就越想哭,越和這裏格格不入。我後來便也不再主動問。她想提的時候我就安靜地聽著。但她後來一直都很少提起別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念叨著你小時候的事情,想著要到哪個星球去看看有沒有你的消息。”


    氣氛再次沉滯。


    “姐夫,我四姐能夠遇到你真的是她的福氣。”


    阿裏奧斯笑了起來。


    “也許吧。遇到她是我最大的幸運。”


    “多謝。”


    鳳殊珍而重之地給他鞠了一躬。


    阿裏奧斯側身避過,“你跟我道什麽謝?我應該謝謝你才對。如果不是一直記掛著要見你一麵,和你道歉,婉婉不可能會來到我的身邊。”


    “如果不是遇到姐夫,四姐她一定會很孤獨。她是我們姐妹裏頭最活潑的人,大哭大笑,至情至性。如果沒有你一直陪伴著她,我想四姐一定會鬱鬱而終,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哪怕心有遺憾,也是含笑而去。”


    鳳殊想到那棵被照顧得很好的雲舒樹,眉眼舒展。


    君臨一直默默地觀察著她的表情,見狀便明白她是當真恢複平靜了,心裏也鬆了一口氣。


    他明白之前的那一番話對於鳳殊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原本以為她還需要更為長久的時間去咀嚼,去消化,現在看來他還是小看了她的心理承受力。


    “姐夫,那對兄妹你怎麽處理了?”


    鳳殊瞥他一眼,君臨朝她搖了搖頭,“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要告訴姐夫,你認為他們罪不至死,沒必要髒了自己的手。”


    阿裏奧斯一想到這事,表情便陰暗起來。


    “我們能夠查到的消息就是付月天為他義兄妻子所誘|惑,心甘情願的為奴為婢。他妹妹付月玲還算理智,雖然一度感情用事,為了哥哥不得不對一個外人卑躬屈膝,但近年來她明顯有脫離泥潭的跡象。從機甲記錄裏也證實了這一點,她幾次阻止付月天追蹤你,隻是都被拒絕了。


    我和大哥說了這事,他建議按照你的想法來處理。如果你們不願意處理,我們會按照帝國法律來辦,將他們兄妹倆分開流放到荒星去。”


    “為什麽不直接送去坐牢,而是讓他們去開荒?”


    君臨總覺得不能讓他們兄妹倆依舊擁有行動自由,哪怕是限製在某一個荒星上,但比起坐牢,依舊輕鬆多了。


    “我沒有意見。”


    鳳殊倒是能夠理解。付月天兄妹都很年輕,如果送去坐牢,浪費牢獄空間,還得供吃供喝,與其讓帝國倒貼錢去養活他們,還不如讓他們去開荒,這樣就不會浪費人力。


    “他們想要殺你。”


    對於她的輕拿輕放,君臨很不滿意。


    鳳殊沒理他,反而問道,“對了,姐夫,付月天為什麽想要殺我?”


    阿裏奧斯提點她,“你之前是不是曾經在聯邦殺死過一個星際海盜?”


    “是,不過我是被逼反擊的,並沒有主動挑釁或者擊殺,算是正當防衛。”因為失憶過,鳳殊現在記不起那人的模樣和姓名,但有這樣一件事她還是知道的,“難道我殺掉的那個星際海盜就是付月天的義兄?”


    “不是。隻不過付月天義兄原本經營著一家機甲維修點,生意很不錯。


    付月天兄妹的父母在捕殺異獸時被人搶劫死亡,他們兄妹倆後來就被他們的鄰居,也就是付月天義兄當成手足一樣養大。原本日子是很不錯的,三個人相處了幾年,感情很是投契。


    原本他們義兄對付月玲有意,想要等她年紀大一點就娶她,結果被一個顧客有心算計,對方借由懷孕,不得不放棄原來的打算。那個顧客就是他們現在的大嫂,相當有城府,還長袖善舞。


    麵上一片和睦,結婚生子後便開始慢慢地轉移男人的財產。最後還和情|夫聯手,讓他欠了債務,並且利滾利,幾年後就輸的連維修店都快要抵押出去還債了。


    她裝模作樣地去求了幾次寬限還債日期,情|夫自然也配合,所以將男人吃得死死的,最後為了保住妻子與孩子,病逝之前將維修店當做賠款給了情|夫,賣出去的抵押價格遠低於店鋪的市場價。”


    鳳殊皺眉,“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付月天的那位義兄原本身體是很不錯的,那女人每天很小心地給他下|毒,長年累月之下他便得了慢|性|病。這病如果好好修養,就算沒被發現,也可以多活很多年。


    但偏偏有一迴女人和情|夫吵了架,情|夫一氣之下便找了星際海盜來替自己追債。星際海盜心狠手辣,本來也就是玩一玩,弄點小錢來花花,便三天兩頭去店鋪裏喝茶。一來二去看上了那女人,某次成就好事時被男人當場發現了。因為太過憤怒,他當天晚上就怒氣攻心,毒發身亡。


    因為不敢讓付月天兄妹以及情|夫知道實情,那女人將店鋪低價給了星際海盜,才將星際海盜打發走。但當時她的事情其實還被其中一個女兒看到了,悄悄告訴了情|夫。


    情|夫發現雞飛蛋打,惱羞成怒之下便羞辱了她們母女倆。正好付月天當時已經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他發現後便打死了情夫,將人偷偷埋了。


    因為沒有謀生技能,丈夫的存款與財產又被她用來堵了星際海盜的口,女人便將主意打到了付月天身上,哭訴著自己為了保住丈夫的性命與家庭財產,才不得不委身於情夫,現在丈夫死了,財產也都被情夫和星際海盜給合夥騙了去。


    她估計對付男人很有一套,一來二去沒幾個月,付月天便成了她的新一任情夫,掙錢供她和孩子溫飽與揮霍。鑒於情夫已死,付月天認為要找星際海盜討迴公道。然而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那星盜的姓名,連模樣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所以很多年都是有心找人卻無從下手。


    付月玲起初同情她們,所以也很是盡心盡力,但她到底不像付月天一樣愛上了那個女人,所以沒兩年就發現了不對勁,大嫂帶著孩子一直在吸他們兄妹倆的血,像是恨不得榨幹他們一樣,這才逐漸起了離心。”


    “他們要找的星際海盜就是我殺掉的那一個人?”


    阿裏奧斯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他們是通過什麽手段查出來的,但據我們的消息,那個被你殺掉的星盜還真的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聽到這裏,鳳殊不由扶額。


    “所以這是無妄之災?付月天認為我殺掉了那星盜,還從星盜那裏得了他義兄店鋪的折價款?”


    “他不過是相信了那個女人,所以認為自己義兄死於星際海盜的恐|嚇與|騷|擾。”


    “但是我殺掉了那個星際海盜,不是正好幫他們報仇了嗎?不謝我就好了,怎麽還來追殺我?”


    鳳殊難以理解。


    “冤有頭債有主。如果付月天當真認為是那個星盜害死了自己的義兄,那麽為了替義兄報仇,殺死對方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然而你先他一步殺死了那個人,導致他無法完成這個任務。有些人會有種奇怪的想法,通過殺掉那個殺掉了他們想要殺掉的人的人,就像是自己親手殺掉了仇人一樣。付月天搞不好就是那種人。”


    君臨的解釋得到了阿裏奧斯的認同,“他的確就是這麽解釋的。”


    鳳殊哭笑不得。


    她怎麽覺得帝國的教育質量堪憂啊?穿鑿附會到這種程度,簡直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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