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聽出來鳳小七語帶嘲諷,鳳殊自然也不能充耳不聞。


    “大哥不要介意,七姐向來心直口快,尤其是在值得結交的人麵前,一直都是以真性情示人的。如果當真懶得理會,才會話不投機半句多。”


    鳳殊的解釋恰到好處。鳳小七能說這麽多話,自然也可以理解為她對帝國還算有些好印象,並不是完全的不喜。即便不喜,也是針對皇帝本人的,和帝國無關。


    愛德加斯汀嘴角含笑,自然聽懂了鳳殊的潛台詞。


    不得不說,鳳殊還真的是一個妙人,即使明眼人都聽出來鳳小七的不爽,偏偏鳳殊就是能夠換個角度來解釋她的行為,還正兒八經地讓人往好處想。


    “無妨。七小姐這麽直爽,自然說什麽都中聽。我雖然不是心胸寬廣的人,但這點玩笑還是開得起的。”


    愛德加斯汀說話文縐縐的,鳳小七盯著他看了三秒鍾,扭過頭去,權當沒有聽見。


    鳳殊心裏下意識一鬆,要是鳳小七緊追不舍,她還真的不好繼續插科打諢下去,畢竟她原本就不是解語花。


    “我們想著要不要親自到一些大哥你們發現了異狀的星球去看看。有些寄生蟲族等級很高,有些隱匿氣息又特別厲害,正好七姐和我都能夠辨別一些。要是能夠幫得上忙就好了。”


    “不行。太危險了。我們的事情我們會處理,小殊你安心住下就是,想要吃什麽好吃的看什麽好的風景我都可以帶著你去。危險的事情大哥自然有辦法應對。”


    阿裏奧斯不同意鳳殊的提議。


    開玩笑,好不容易相認的妻妹,如果在帝國發生了意外,他妻子九泉之下都不會原諒他。原本這人就是自動送上門來相認的,他甚至都沒有出到多少力氣,現在要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護她不了,他真的死去都沒有資格見到妻子。


    愛德加斯汀對自己弟弟了若指掌,見他表情黯然,便明白他多少是害怕鳳殊會在帝國的地盤上發生意外,以後不好向鳳婉交代。隻是他這麽輕鬆自在地表示問題都丟給自己這個兄長來處理,好像完全不在意兄長會不會遇到危險,這又讓他心裏又好氣又好笑。


    罷了,總歸這種信任也代表著這個弟弟對他有著充足的信心,同時還有這全身心的依賴。


    “姐夫,我又不是小孩。即便在鳳家的時候,我實力算是非常低微的,但長輩們也沒有禁止我外出的。


    想要成長,總是要經曆風風雨雨。如果長輩們都像姐夫你一樣,任何危險都不讓我去麵對,更不讓我自己嚐試解決,我以後永遠都無法依靠自身活下去。沒有生存的本事,又哪來的自信可以獲得幸福?”


    阿裏奧斯知道道理在那裏,但他依舊不同意她這麽做。


    “別說你了,就算是君臨,肯定也對帝國不熟悉。


    我又不能陪著你到處轉悠,帝國星域很大,比聯邦還要大一些,有蟲族潛伏異狀的星球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千上萬個,當中也有一些是我們皇室都不掌握具體情況的,你要一個一個看過去,那就是以身涉險。就算鳳婉在這裏,肯定也不會同意的。”


    “姐夫,你可以派幾個向導跟著我們,隻要掌握基本星球信息就可以了。而且,誰說了我要一個一個星球看過去?就算我想要這麽做,也是有心無力啊。


    聯邦那頭我也就是觀察了幾個星球而已,多的都沒有理會的。


    帝國這邊同樣也是這樣,你們就告訴我最有可能發生異常狀況的幾個星球就好,七姐和我可以兵分兩路。很多時候隻有到了那個星球才能夠感應出來有沒有異狀。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原本為了穩妥起見,是每一個核心區域的星球都要過一遍的,但現在我也沒有這個時間來做這個龐大又要求細節的工作,我們就去看看幾個代表星球,應該可以大致估算一下情況。


    到時候大哥也可以作進一步的跟進工作,內容繁瑣,時間是很漫長的,姐夫你也不愁英雄沒有用武之地。”


    “不行。這事是我們的責任,不需要你來承擔。”


    阿裏奧斯很強硬,鳳殊好說歹說,他始終拒絕。


    “姐夫,你是不是擔心我要是在帝國受傷以後不好去見四姐?”


    阿裏奧斯點頭,並沒有隱瞞,“她心心念念就是找到你,要是你在我們這裏受傷,她一定會想著早知道就不找你了。她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因為來見她而使得你受傷,她寧願永遠都見不到你。她總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們結婚很久之後,她才將你們小時候的事情和我一樁樁一件件地說出來。隻要想家了,就會翻來覆去地說,好像怕時間長了自己會忘記來處一樣。


    那些年,隻要想家她就會想你,隻要想你她就會想家。那種思鄉卻又永遠都無法歸去的愁緒,總是讓她上一秒還興高采烈,下一秒就痛哭流涕。


    老實說,我有很多年都很不喜歡聽到你的名字。


    因為一提到‘鳳殊’這兩個字,她的思緒就會飄飛,整個人都顯得和這裏的世界格格不入。雖然原本就是意外的闖入者,但畢竟也在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平時都看不出來什麽,一旦想起你,想起遙遠的過去,她就又變成過去的她了。


    你明白那種感受嗎?


    明明是我的愛人,明明就近在眼前,我一伸手就可以抱住她,但抱住的隻是她的軀殼,她的心遠在天邊。那種我永遠都不可能真正完整地擁有她的感覺,讓我害怕到掉了眼淚。”


    “對不起。”


    鳳殊真心地向他道歉。


    她明白鳳婉的感受,畢竟姐妹倆都是差不多的處境。在星際時代,她們都是格格不入的異鄉人。那個遙遠的家,是她們的根,但現在這根卻被時空阻隔了,並沒有連根拔起,卻比連根拔起還要讓人絕望。


    她們永遠都迴不去了。哪怕她們在星際時代有了自己的小家,但對於故土的歸屬感,那種根植於骨子裏的鄉愁,卻無處寄托。


    不是寄人籬下,勝似寄人籬下。不是漂泊無依,勝似漂泊無依。


    作為異世來魂,永遠都如同浮萍那般,無法根植於大地。那種從骨子裏由內而外的失重感,是靈魂的戰栗,更是終生的煎熬。


    我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


    千百萬年來,人類總是發出相同的疑問。這無關歲月,無關宇宙,這隻關乎於人類自身,直指本心。


    每一個人的答案都是不一樣的。即便有些看起來雷同,但是對於每一個個體而言,所能得出來的答案,所願意接受的答案,都隻有唯一的一個解讀。


    這不是簡簡單單的道一聲“無妨”就當真可以不在意的事情。


    對於她們姐妹而言,即使有一天能夠魂歸故裏,恐怕也是於心難安。她們到底是兩頭奔忙了,心就像是裂成了兩半那般,再難歸一。


    蒼天無情亦有情,否則不會身死又重活一世,命運不公亦公平,否則不會擁有從頭再來的機會的同時也依舊深陷左右兩難的境地。哪怕多了一世的經驗,同樣需要麵對人生的酸甜苦辣鹹,百般滋味,萬種愁腸。


    阿裏奧斯迴過神來,揮了揮手,“無妨。反正哭也哭過,後來被她笑話了不知道多少次。


    她一想你就想家,我為了奪迴她的注意力,就總是故意哭給她看,有時候鼻涕都能夠一根又一根連續不斷地隨著眼淚掉下來,弄得她很是頭大。


    她說第一次見我因為她想家哭她也想哭,覺得她自己可憐,但我這個做了她丈夫的倒黴鬼好像更可憐,但哭的次數多了就麻木了,眼淚鼻涕一起飛,看多了就隻覺得惡心,煩人,以至於後來像你等於想家,想家等於丈夫會哭,丈夫哭等於她會心情不好,這個等式就這麽成立了。”


    說到這裏,阿裏奧斯的語氣很是得意洋洋。


    鳳殊哭笑不得。鳳小七顯然也對他的自得頗感詫異,表情微妙。


    愛德加斯汀覺得自家弟弟犯傻犯的太厲害,便暫時離開去處理公務。


    “姐夫,原來我的名字對於你來說是一種冒犯啊。就因為考慮到姐夫你的心情,四姐居然都怕念叨我的名字了,該不會連想我都不被允許吧?”


    鳳殊毫無疑問是開玩笑的。


    阿裏奧斯卻當了真,著急搖頭表示他並沒有不允許妻子想念她和家人,更沒有不允許妻子趙她。


    “我隻是不喜歡她神遊天外的時候像是隨時都會離開我,去一個我永遠都去不了的地方。


    雖然我一開始並不相信你的存在,但一直都不反對她找你,後來慢慢感情更深了,我是真正地支持她找你的。


    她走了之後,我一度無法振作,萎靡不堪的時候,大哥總是和我打架,讓我發泄情緒,也總是想方設法地給我找事做,就為了讓我頭痛,不讓我沉湎於往事中,再做出什麽傻事來。他為了讓我活下去,當真是做了好些讓我感到惱火又難堪的事。”


    阿裏奧斯想到還有鳳小七和君臨在,便住了口。


    “沒事,他們不會說出去的。七姐既然都和我去祭拜過四姐,多少也心中有數。我迴到鳳家之後,也會和我太爺爺太奶奶說一說,該知道的人都會知道的。”


    鳳殊說到這裏,邀請阿裏奧斯將來有合適機會的話也去鳳家看一看。


    “可以嗎?我也可以去?”


    阿裏奧斯有點懵。


    “當然可以去。不出意外的話,我會長時間呆在鳳家那邊,有機會當然也會迴來這邊看望大家,但如果事情太多,分身乏術,就隻能夠勞煩姐夫你來鳳家看我了。總不會因為聽見我的名字就感到心浮氣躁所以不願意來吧?我可是看到姐夫就會想起四姐,心情愉悅呢。”


    鳳殊朝他眨了眨眼,表情促狹。


    “我以為,我以為不能去呢。”


    阿裏奧斯傻笑開來,得到這個邀請顯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我姐夫嘛,要是時機合適,當然要讓你去認認門啊。如果四姐還在,我這當妹妹的居然敢無視她,一定會被她揍得滿頭包。”


    阿裏奧斯條件反射地擁護妻子,“她不會的。她隻會氣唿唿地大包小包去對你投懷送抱。”


    鳳殊莞爾。


    “你來鳳家可以,但不要帶你大哥來。他心思忒多,有可能壞了你的印象。真的惹惱了長輩的話,就算鳳殊想要和你當親戚來往,也會被長輩們拒絕的。”


    阿裏奧斯這一次下意識地為鳳殊叫屈,“小殊是成年人,她在鳳家難道就沒有獨立自主決定自己和什麽人來往的權利?”


    原本是好心提點他的鳳小七翻了一個白眼。


    “我隻是提醒你不要太相信你大哥。他對於你來說也許是一個好的不能再好的兄長,但是對於別人來說,就是一個又一個的可以利用要怎麽利用才能夠保證效益最大危險最小損失最小的利益權衡點。”


    阿裏奧斯果不其然地變了臉色。


    鳳殊哭笑不得。


    “七姐,別將人說的這麽不堪。


    大哥如果是站在皇帝的立場來說,自然是需要隨時隨地都權衡利弊的,這是他的本職工作,不這麽做的話那叫失職。但站在私人立場,他肯定對信任又親近的人同樣不計較得失,以誠相待的。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對所有人都抱著算計的心思,能夠這麽做的人肯定會夭折。”


    “你有意見?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樣,我又沒有說他本人一定就是這樣。然而就算他也會信任人誠實地對待人,你能保證他將來就不會算計我們鳳家?”


    鳳小七雖然不了解阿裏奧斯,但就從目前得到的信息來看,這人多半不會因為利益去背叛鳳殊,給她致命一刀。隻要鳳家和帝國不會產生重大齟齬,導致不得不爭搶同一塊蛋糕,想必阿裏奧斯是會安安分分認認真真地當鳳殊的姐夫的,這也算是成全了他和鳳殊那位四姐的夫妻緣分。


    至於愛德加斯汀,她直覺這人隻有對待自己唯一的弟弟時才會給予全部的真心,對待其他人,恐怕對待他自己本身,也是能夠算計就算計的。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就有充分的動機去謀劃。


    “就算是這樣,我相信大哥也會考慮姐夫和我的立場。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都不會刀劍相向的。


    如果到了最壞的地步,需要一爭高低,那麽我們雙方大可以手下見真章,誰算計誰都可以光明正大理所當然。憑本事去贏取勝利,憑智慧去謀劃共贏,誰勝誰敗都無妨,盡心也盡力就好。”


    鳳小七不置可否。


    阿裏奧斯和君臨都保持沉默。


    聊天的氛圍沒有了,鳳殊也頭疼得很,最後徑直找愛德加斯汀說了一聲要出去逛逛,便幹脆一個人溜達出來。


    她不知道的時候,當她真的獨自出行時,卻發生了不大不小的意外,讓她深感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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