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奧斯親王將所有的視頻記錄都給鳳殊看了,邊看還邊講解,她看的越多聽得越多,淚水也掉的越多。


    她一直都不是那種擁有豐富的情緒,心情常常大起大落的人,但離故鄉無限遠之後,她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有多愁善感的一麵。


    阿裏奧斯親王也是又哭又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跟他分享秘密的人,他說話又快又急,有時候甚至還顛三倒四,重複講述已經說過的細節。


    鳳殊並不介意,偶爾還會請他就某個場景再詳細地描繪一次。


    直到後麵,紙筆送來,鳳殊畫了整整四個小時,一邊畫,一邊給他描述她所知道的鳳婉的生活,她止住了眼淚,反倒是阿裏奧斯親王常常笑著笑著又開始哭,一雙眼睛就沒有幹過。


    “嗯,後來我們就分開了。我聽師傅提起過家裏的事,但那時候,我對家族還有一些怨氣與不解,加上外麵的世界新鮮有趣,練功又苦,我慢慢地就將從前的事情拋諸腦後了。我沒有收到姐姐們的來信,我自己也從來都沒有寫過信迴家。


    我不知道四姐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您知道,我們的時代是如此不同,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我們是不是並不屬於同一個平麵的時空。如果不是,這個時空一些星球的文化淵源為什麽還可以追溯到我們的那個時代。又或者,是在我們之後,因為某些緣故,人類走出了太空,時空發生了扭轉分裂之類,最後才形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說不定在某個維度,還存在著另外的時空,跟這裏有著共同的來處。”


    鳳殊說著說著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了,對於這些問題,她不是不曾仔細地想過,但是在這方麵她顯然很難說出一個所以然來,沒有相應的龐雜知識,是很難弄明白的。實際上,即便是研究時空方麵的科學家,也不一定就有遠超星際普通民眾的深刻見解。


    “你成年之後,一直都沒有迴去過嗎?”


    “沒有。”


    不知道他問起來,鳳殊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迴家的問題。最初其實她有想過要寫平安信的,但寫了撕撕了寫,不管怎麽寫都不滿意,拖著拖著最後就擱下了,家裏沒人寫信給她,她便也就不準備主動寫信去問。


    很多事情,一旦過了那個時機,再想要重新提起,便自然而然很難再進行下去。


    沒有書信來往,她慢慢地便將從前在家族的生活當成了次要的記憶,家的概念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她跟師傅師兄們所在的無名山,那裏承載了她幾乎所有的關於家的最好的想象與實踐。下山闖『蕩』江湖時,她想得更多的也是那座山,以及周圍她早已探索過無數次的連綿不斷的群山,那個充滿著鳥獸蟲魚花草樹木的廣闊天地,那個一抬眼就能看見滿天星星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夠夠到的地方,是她此後心心念念的家。


    而現在,奇怪的是,她想得更多的是梧桐星鳳家。她完全記不起在薩達星時與兩個孩子的生活,更想不起帶著孩子在君家生活的場麵。現在那一段時間的記憶似乎在複蘇,但也都是聽到某個人名或者看到某個人時有種“啊這名字我聽過,這人我可能見過或者認識”的感覺,很淺層次的迴憶。


    “你是多少歲的時候到這裏的?是因為意外身故突然過來的?還是正常死亡後算是投胎轉世?”


    見她神情有些異樣,阿裏奧斯親王解釋道,“婉婉不肯說清楚你的死因,但我們曾經談過幾次這個話題,每提一次她就會大哭一次,最後總會自責不已,說是因為她占了你的閨房,所以才會讓你無家可歸,不得不去依附一個和尚生活,最後還消失了。


    她一直堅信你沒死,你隻是『迷』路了,像是靈魂出竅的那種情況,隻要她矢誌不渝地招魂,就一定可以把你帶迴家。”


    鳳殊垂眸,停下了畫筆,『揉』了『揉』手腕。


    “死於意外,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跟家人沒有關係。四姐並沒有占用我的房間,當初是決定已經下來了,所以我走了之後,那個房間要是她不住,也會有別的用處。”


    “我們都知道。但已經變成她的心魔了。她說因為你們這一代沒有男丁的問題,繼承家業很困難,不單隻長輩們壓力很大,你們小輩也同樣處境艱難。不過小時候她還不清楚自己對你說過的一些話有多麽糟糕,你走了之後的第二年,她才突然醒悟不是你的錯。弟弟沒有能夠出生,不是你的錯,不是母親的錯,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如果一定要怪,隻能怪老天爺,隻能怪鳳家氣運如此。


    就好像我家。什麽皇室的命運,嗬,到此為止。”


    “嗯,我知道。以前看不開的,現在都看開了。雖然有時候潛意識裏還是會有一種負罪感,但負麵影響已經很小很小了。


    在我們那個時代,皇帝首先是江山的統禦者,接下來才是某個人的丈夫,某些人的父親。作為大權在握的最高領袖,他可能不是一個好的配偶,也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但如果他不是個合格的皇帝,江山社稷就會陷入常年的戰『亂』,最基本的平靜生活都無法維持。國家層麵上的動『蕩』,會直接導致底層的人流離失所。”


    阿裏奧斯親王沉默了數秒,才笑了。


    “是不是你們鳳家人說話都是這麽含蓄?婉婉一開始說話也總是話裏有話,曲裏拐彎的。有心了,在別的事情上我一輩子都順著他,在婉婉的事情上,我不想退讓任何一步。


    九娘,你知道嗎?我已經退無可退了。你姐走了之後,如果不是因為曾經答應過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自殺』,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要活下去,連帶她那一份也活下去,我早就死了。我不是皇帝,不需要對整個帝國負責。那時候我還年輕,資格不夠,就算身份貴重,其實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鳳殊知道那種感覺。


    被深信不疑的人背叛,那一瞬間,仿佛被利刃刺穿了整個身心,就連虛無的靈魂,也都感到了痛楚。


    “來到這裏之後,我一位長輩曾經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幸福跟痛苦其實是孿生子,就像歡笑與淚水,天空和大地,光和暗,所有這一切,其實都是成雙成對地出現的。’


    愛之深,責之切,隻能說,因為親王殿下是皇帝陛下唯一認定的可以托付後背的人,所以不管是好的事情還是壞的事情,合適的決定還是不合適的決定,他都敢做,寧願事後承擔您的一切責難。


    您痛苦,他也痛苦,您幸福,他也會跟著幸福。世界上沒有任何兩個人,會在所有的時間裏都觀念一致,行動一致,前行的方向永遠一致。


    換了別的人,恐怕他對對方的人生沒有任何觀望的興趣,更別說是直接『插』手幹預了。”


    阿裏奧斯親王沉默了好半晌。


    “我還是更希望你能夠喊我姐夫,而不是親王殿下。這會讓我覺得我跟婉婉在一起這件事,是經過了鳳家同意的。”


    鳳殊歎息,“抱歉,姐夫,是我錯了。”


    “九娘的意思是,隻要是為了一個人好,就可以不顧對方的意願,將自己認為對的決定,強加於那個人的身上嗎?”


    “不,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的人生,隻有自己才是掌舵者,別的任何人,不管是父母手足還是配偶子女,或者親密的師長,信任的朋友,都無權越過他本人決定他的人生。我隻是想說,有些時候,真的要讓過去的事情過去。隻有讓它過去,才能夠活在當下,才能夠迎接新的未來。


    四姐希望您能夠活下去,不單隻是身體能夠活下去,還有您的心靈,您的靈魂,也都能夠活下去,身體能夠繼續成長,精神也能夠不斷成長,最後自然而然地迎來衰老,壽終正寢。”


    阿裏奧斯親王將她畫的畫通通按照順序收了起來。


    “你說,婉婉會不會迴到你們原來的世界去了?她那麽想家,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老天爺才把她送迴去了。”


    鳳殊知道他並不需要她的迴答,所以保持沉默。


    如果可以迴去,也許在一開始,她就已經因為願望太過迫切,而被送迴家了。


    洪衛國一家離開了小山村,到大城市定居去了。洪大柱與黃小麗也接連病重去世。


    失去了德高望重的教書先生的支持,又失去了祖父母經濟上與家務上的援助,洪怡靜的升中考成績雖然是全鎮第一名,卻還是沒有辦法讀高中。


    洪愛國倒是想讓學習成績最好的小女兒繼續學業,但丁春花卻將家裏所有的錢都砸到了前頭兩個女兒的身上,為大女兒走人事弄了一份工作,又花錢把成績不好的二女兒送進了一所中專學校。


    哪怕洪愛國表示去借錢供孩子讀書,哪怕最後甚至鎮裏的高中校長都表示學雜費全免,生活費也由老師們捐錢,洪怡靜還是輟學了。


    丁春花將她的錄取通知書撕了,當著她的麵塞入了爐膛裏,燒了個灰飛煙滅。為了讓她死了讀書的心,丁春花還順手拿了菜刀遞到她手裏,威脅她要麽去打工賺錢,要麽就立刻殺了母親。


    洪怡靜再好學,也爭不過母親。就像關九,再想呆在育嬰所,卻也沒有辦法反抗星際律法的規定,死活留下來不離開。


    洪怡靜不可能真的去殺死自己的母親,向來奉公守法的關九也不可能去違反法律。


    幾乎是沒有選擇,洪怡靜放棄了抗爭,順從母親的安排,與人去了外麵打工,賺來的錢,除了留下小部分做生活費之外,全都寄迴家裏。


    打工十年,洪怡靜賺的幾乎所有錢都被丁春花用在了另外兩個女兒身上。


    好吃懶做的大姐洪月亮年年月月都是月光族,卻用她的錢風光大嫁,拈輕怕重的二姐洪小星磕磕絆絆地讀完中專,最後也是用她的錢去找門路進了一家公司當文員。


    洪怡靜不生氣,畢竟是姐妹。能夠用自己的錢,讓兩位姐姐一個順利的完成學業找到工作,一個成功嫁人生活過得好,她也很開心。


    隻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她帶著男朋友胡一帆迴家探親,表示了結婚意願的時候,丁春花卻不同意。


    不同意也就不同意吧,她以為是舍不得她遠嫁,畢竟胡一帆是外市人。


    洪怡靜打算慢慢磨,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隻要誠意到了,母親總會同意的。


    隻是她的確等來了丁春花歡天喜地的點頭,同意的卻不是她與胡一帆的婚事,而是懷孕兩個月的二姐洪小星與胡一帆的結合。


    丁春花認為胡一帆更適合做二女婿,在洪小星的同意下,母女倆將胡一帆灌醉酒成就了好事。被哄著去了外家的洪怡靜不知情,胡一帆起初愧疚,後來卻沒能忍住誘『惑』,有一就有二,與洪小星私底下偷偷來往,最後導致珠胎暗結,才不得不曝光了暗度陳倉的關係。


    洪怡靜受不了這雙重背叛,但是她還沒有瘋,在麵對父親蒼白的勸慰時,她雖然痛苦,雖然不能夠原諒,卻還是選擇了放手。


    不放手又能怎麽樣呢?


    她沒有想到的是,再一次退讓,會讓她後半輩子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退無可退,把命都給丟了。


    離家打工的胡怡靜後來再也沒有談過戀愛,是不敢,也是不能,每每有些衝動想嫁人時,丁春花便會衝出來指著她破口大罵不要臉,阻止她找對象,更阻止她存錢,最後她便意興闌珊了。


    一直活到四十歲,胡怡靜都沒有嫁人,打工得來的錢依舊是被丁春花拿去了,每個月她也就剩下那麽幾百塊錢買方便麵或者米粉青菜度日。


    盡管後來她不是沒有想過存點錢養老,可是隻要有這樣的想法,這個月多留下幾百塊,下個月丁春花必定會找上門來,到領導那裏去抹黑她不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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