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轉身,默默地迴到了床上,躺下休息。


    不能因為事情急於解決就衝動做決策,她還有緩衝時間,不要急,不能急,不必急!


    她閉上眼睛,將頭腦放鬆,試著想象那些讓自己感到愉悅與平靜的場景,沒多久,就心境平和了。


    恰在此時,敲門聲起。


    鳳殊很快就開了門。


    正好是素加。


    “小姐,魯老先生請您到指揮室。”


    “嗯。”


    鳳殊淡淡地掃向了他。


    他保持著微微鞠躬的姿勢,視線下垂,兩手則貼在身體兩側。


    奇怪。


    他對她懷著奴仆般的忠誠,就好像,天生是她家的奴仆一樣。


    這個想法太過詭異了,以至於她又端詳了他數秒鍾。


    是了,她終於發現什麽地方不對勁了。


    他的身體姿勢,給她一種強烈的屬於從前時空的感覺,那種身處下層階級的人,譬如家奴,對位居上位者的主人的服從。


    她皺眉。


    星際時代的追隨者,對想要追隨的人會有崇敬的感覺,不由自主地臣服於對方,但那種服從,極少會帶上奴仆般的卑微。


    “小姐?”


    “素加。”


    “是,小姐。”


    她緊緊地盯著他,“追隨者該有追隨者該有的樣子,你不是我的家奴。”


    他的臉部明顯繃緊了,因為太過吃驚,甚至下意識抬眼看她。


    兩道視線在空中一觸即分。


    素加本能地跪了下去,“請主人恕罪。”


    鳳殊麵無表情,垂眸看著他的頭頂,一言不發,抬腳就走。


    素加僵在了原地,三秒鍾後才反應過來,飛跑著追了上去。


    鳳殊不疾不徐地往前邁步,雙唇微抿,從頭到尾看起來都不像開口說話,但聲音卻清晰地在素加耳邊響起。


    “你是何人?”


    “我不管你來自哪裏,是誰的人,有一點你要明白,做追隨者要有追隨者的樣子,做奴仆就要有做奴仆的覺悟。如果你不能明確自己的角『色』,我不認為你適合留在我的身邊。”


    素加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不發一言。


    福運剛出來,就見到素加臉『色』不好,下意識地揶揄道,“怎麽,跟小姐吵架了?”


    素加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彬彬有禮地迴答,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一樣,直接無視了他。


    “真的惹惱小姐了?好本事!”福運吹了一聲口哨。


    鳳殊並不知道這兩人在門外的交流,她一進入指揮室,就被魯煥告知,阿裏奧斯親王提出了要與她見麵的要求。


    “您答應了?”


    “是,小九不會生氣吧?雖然我不是自作主張的人,但是你看,現在名義上你是我的孫女,如果不想讓對方到我們的星艦上來,你勢必要到他的地盤上去。聯邦的軍艦都去了,總不能厚此薄彼,是不是?”


    魯煥解釋完後大概還是怕她不高興,又笑眯眯地道,“當然,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去,我們就冒著被對方繼續跟蹤的危險,直接啟程就是。”


    “不,麻煩能省自然還是省下為好。”


    “九小姐,這一次就由我陪著您去吧?”


    出乎魯浩的意料,她這一次立刻點頭了,“我還以為魯老先生會陪著我去呢。”


    魯煥挑眉,“小九真想要我去?”


    “安全係數會更高,不是嗎?”


    見她有心情調侃,魯煥大笑,魯浩也是尬笑。


    她這邊剛點頭,那邊就立刻派了小飛船過來接人。


    “別看了,怎麽可能到哪兒都帶上你?雖然小姐表了態說要收下你,但事情還沒定,誰知道中間會不會有變數?表現不能從一而終的話,可是要被當做殘次品退迴去的哦。”


    福運的調侃照例沒有進入素加的耳朵,他隻是雙眼沉沉,像是神遊天外,隻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迎接鳳殊的人很客氣,不過鳳殊無暇顧及他的態度,步履不疾不徐,就像是在自家院子裏散步一樣,安之若素。


    “有意思。”


    阿裏奧斯親王看著實時監控,雙眼微眯。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與君家到底是什麽關係?


    雖然他君源這個小輩不熟悉,但作為重點關注的世家之一,君家的直係人員自然都是研究對象。君家的雙生子,『性』格截然不同,老四因為行蹤飄忽,所以在四兄弟中最為神秘,『性』格跟老二一樣,外向奔放,而這個老三,據說跟老大『性』情相近,都是溫和憨厚的人,情緒極少失控。


    來見他的時候,君源明顯是剛剛收拾好了情緒,雖然談話過程中一直麵容沉靜,聲音平穩,但是他能夠感覺得出來,這人有些心不在焉。


    在軍部演習的時候,心『潮』起伏?


    阿裏奧斯親王看著鳳殊走近,看著她行禮,又看著她極其自然地坐了下來。


    他準備了好幾個座位,各個方位都有,但她選擇了坐在他右邊的座位上。


    在各大場合中,星際通行的禮儀準則,便是以右為尊。


    她毫不客氣地笑納了。


    是蒙對的,還是因為天生就有著這樣的認知所以下意識做了這樣的選擇?


    “我請你來,主要是為了那幅字。希望你能夠如實告訴我,到底是誰教的你?我需要身份信息,如果不清楚,也請你盡最大能力,將當初見麵時的場景還原一番,我會派人去查。”


    鳳殊沒有想到,他會這般地坦『蕩』,一上來就開門見山。


    “抱歉,事情真的是過去太久了,當年也年紀太不是不想要還原,而是超出了我的能力之外。親王殿下如果不介意等待,請將您的私人聯係方式告訴我,以後有機會見到我太爺爺,一定會問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初的事情。”


    她的反應非常快,快到幾乎無懈可擊。


    但也隻是幾乎而已。


    阿裏奧斯親王笑了。


    “鳳殊,君家找你這麽久,沒有想到你再一次出現,會是在聯邦軍部的演習現場。說實話,這消息要是傳出去了,君家恐怕會有大麻煩。”


    鳳殊卻隻是詫異地看向他,語帶疑『惑』,“鳳殊?”


    她眨了眨眼,“親王殿下,您該不會是因為我跟君源也是朋友關係,所以就想靠著為難他來敦促我為您辦事吧?”


    朋友?


    看著不像是說謊。


    是他猜錯了?


    阿裏奧斯親王微微一笑。


    洪衛國一家離開了小山村,到大城市定居去了。洪大柱與黃小麗也接連病重去世。


    失去了德高望重的教書先生的支持,又失去了祖父母經濟上與家務上的援助,洪怡靜的升中考成績雖然是全鎮第一名,卻還是沒有辦法讀高中。


    洪愛國倒是想讓學習成績最好的小女兒繼續學業,但丁春花卻將家裏所有的錢都砸到了前頭兩個女兒的身上,為大女兒走人事弄了一份工作,又花錢把成績不好的二女兒送進了一所中專學校。


    哪怕洪愛國表示去借錢供孩子,哪怕最後甚至鎮裏的高中校長都表示學雜費全免,生活費也由老師們捐錢,洪怡靜還是輟學了。


    丁春花將她的錄取通知書撕了,當著她的麵塞入了爐膛裏,燒了個灰飛煙滅。為了讓她死了的心,丁春花還順手拿了菜刀遞到她手裏,威脅她要麽去打工賺錢,要麽就立刻殺了母親。


    洪怡靜再好學,也爭不過母親。就像關九,再想呆在育嬰所,卻也沒有辦法反抗星際律法的規定,死活留下來不離開。


    洪怡靜不可能真的去殺死自己的母親,向來奉公守法的關九也不可能去違反法律。


    幾乎是沒有選擇,洪怡靜放棄了抗爭,順從母親的安排,與人去了外麵打工,賺來的錢,除了留下小部分做生活費之外,全都寄迴家裏。


    打工十年,洪怡靜賺的幾乎所有錢都被丁春花用在了另外兩個女兒身上。


    好吃懶做的大姐洪月亮年年月月都是月光族,卻用她的錢風光大嫁,拈輕怕重的二姐洪小星磕磕絆絆地讀完中專,最後也是用她的錢去找門路進了一家公司當文員。


    洪怡靜不生氣,畢竟是姐妹。能夠用自己的錢,讓兩位姐姐一個順利的完成學業找到工作,一個成功嫁人生活過得好,她也很開心。


    隻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她帶著男朋友胡一帆迴家探親,表示了結婚意願的時候,丁春花卻不同意。


    不同意也就不同意吧,她以為是舍不得她遠嫁,畢竟胡一帆是外市人。


    洪怡靜打算慢慢磨,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隻要誠意到了,母親總會同意的。


    隻是她的確等來了丁春花歡天喜地的點頭,同意的卻不是她與胡一帆的婚事,而是懷孕兩個月的二姐洪小星與胡一帆的結合。


    丁春花認為胡一帆更適合做二女婿,在洪小星的同意下,母女倆將胡一帆灌醉酒成就了好事。被哄著去了外家的洪怡靜不知情,胡一帆起初愧疚,後來卻沒能忍住誘『惑』,有一就有二,與洪小星私底下偷偷來往,最後導致珠胎暗結,才不得不曝光了暗度陳倉的關係。


    洪怡靜受不了這雙重背叛,但是她還沒有瘋,在麵對父親蒼白的勸慰時,她雖然痛苦,雖然不能夠原諒,卻還是選擇了放手。


    不放手又能怎麽樣呢?


    她沒有想到的是,再一次退讓,會讓她後半輩子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退無可退,把命都給丟了。


    離家打工的胡怡靜後來再也沒有談過戀愛,是不敢,也是不能,每每有些衝動想嫁人時,丁春花便會衝出來指著她破口大罵不要臉,阻止她找對象,更阻止她存錢,最後她便意興闌珊了。


    一直活到四十歲,胡怡靜都沒有嫁人,打工得來的錢依舊是被丁春花拿去了,每個月她也就剩下那麽幾百塊錢買方便麵或者米粉青菜度日。


    盡管後來她不是沒有想過存點錢養老,可是隻要有這樣的想法,這個月多留下幾百塊,下個月丁春花必定會找上門來,到領導那裏去抹黑她不孝順,不顧父母的死活,自己大手大腳花錢不說,暗地裏還『亂』搞男女關係,有一迴甚至幹脆在她住的工廠宿舍裏頭鬧上吊。


    胡怡靜能把自己的母親怎麽樣?


    能罵還是能打?都不能。


    忍字頭上一把刀,孝字其實也一樣,隻是上麵的刀是藏起來的,心疼孩子的父母不會讓那無形的刀落到孩子的身上,把孩子當草的父母,大概是一輩子都看不見的。


    胡怡靜已經四十不『惑』了,哪怕後來沒有再也沒有機會去學校,卻也知道,自己在丁春花的心中大概連一棵草都算不上。所以這年年月月懸在頭頂的孝刀,時不時地掉落下來割她的肉傷她的心,她也早就習慣了。


    不能習慣又能怎樣?丁春花生養她一場,她連命都是她給的,一輩子做牛做馬,也還不清債。


    能夠用錢解決的問題,向來都不是大問題。


    胡怡靜很有些自娛自樂的精神,所以她認命。


    她任由丁春花拿著自己的錢去揮霍,去供兩位姐姐的孩子,甚至幫她們兩家都買了房子,為的就是將來老了,可以理直氣壯地到兩個女兒家裏去輪流住著,養老。


    胡怡靜沒有想到的是,在自己出了重大車禍卻活過來的第二天,正好也是她四十一歲生日,丁春花會拿了把刀到醫院來勸她去死。


    丁春花在她耳邊嘀咕著,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肇事者的賠款可以不用浪費,正好可以給兩位姐姐各買一輛車,反正她就算活下來,將來殘疾也不能再去打工,死了更好,用不著浪費家中米糧,拖累家人。


    既然都被撞得快死了,為什麽還要活過來?


    原本就不該出生的。占了她丁春花兒子的位置這麽多年,也該走了,活下來沒得礙她的眼戳她的心窩子。


    胡怡靜握著手中的刀,頭一次想殺人。


    但最後她卻是被氣死的。


    一口氣沒喘上來,就這麽死了。


    活了這麽多年,她直到死,才知道自己沒有家。


    關九看著眼前這個麵目猙獰卻哭得一塌糊塗的女孩,不明白她為什麽明明在三十歲的時候就活得像個老媽子,如今四十一歲都死翹翹了,狼狽萬分卻依舊年輕靚麗。


    還有就是,這個胡怡靜拜托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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