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少傾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黎安安的時候的情形。


    那時,他14歲,黎安安8歲。


    他們見麵那天,他所在的孤兒院為接受社會人士捐贈特意舉辦了一場儀式。


    孤兒院中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被叫去了前麵的院子裏參加儀式,就連那幾個最頑劣不聽話的,也收斂了性子,規規矩矩地排在隊伍裏,乖巧地笑著歡迎貴賓的到來。


    隻有他,話少,臉上又從來都是一副沒有情緒的刻板,而不得孤兒院老師的喜歡,被排斥在了歡迎的隊列之外。


    用孤兒院老師的話來說,他沒有半點小孩子的可愛,陰沉孤僻得像是有自閉症。


    他不是沒想過像其他孩子那樣說笑著討好老師,他很清楚那樣會讓他的日子過得好上許多。


    可他試過,卻做不到。


    因為太幼稚了,幼稚得讓他覺得像個傻子。


    時間久了,那點被冷待的失落成了習慣,他也就不在乎了,甚至樂得清靜。


    前院敲鑼打鼓,鞭炮聲喧天,隔著幾棟樓,傳到後院時,已經弱了許多。


    他坐在枝葉茂密的老樹下,陽光透過枝葉在地上灑了一片斑駁的金色,微風習習,愜意得很。


    他端著書看,不知不覺地忘記了周遭的一切,連前院穿過來的那點聲響都聽不到了。


    直到一道清脆悅耳得像是晨起鳥兒叫聲的聲音忽地在他耳邊響起。


    “小哥哥,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呀?”


    穿著大紅色蓬蓬公主裙的黎安安,站在斑駁的光點之中,像童話中的精靈一般,闖入了他的世界。


    大紅色的衣裙將她白皙的皮膚襯托得像是在發光,烏黑的長發被兩條大紅絲帶紮成了雙馬尾,俏皮地從頭頂垂落頰邊,隨著她好奇偏頭看向他的動作,從腦後劃出兩道優美的弧度,在陽光下反射出絲綢般的柔順光澤。


    “你是這家孤兒院裏的小孩嗎?”她黑葡萄似的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讓他無端端地覺得有點口渴。


    他下意識地咽了一下口水,才迴答道:“是。”


    “那你為什麽不去前麵呀?前麵在發禮物喲,去晚了可就沒有了!”她說道,往他走近了幾步。


    他抿了抿唇,莫名地覺得答案有點難以啟齒,可看著她的眼睛,他還是說了:“老師們不讓我去。”


    “為什麽?”


    “因為他們不喜歡我。”


    “是你不乖嗎?”


    “沒有!”他突然有點生氣,瞪大眼認真地看著她,“沒有!”大聲地又重複了一遍。


    “那是因為什麽?”她又上前了幾步,然後抱著膝蓋蹲在了他的跟前。


    她湊得太近,近得他能看清楚她長長的卷翹的小扇子似的睫毛。


    他不敢看他,視線挪開落在她的裙擺上。


    蓬鬆的裙擺鋪開在地上,像是一朵盛開的鮮花。


    “大概……大概是因為,我不喜歡笑吧……”他才支支吾吾地解釋。


    就見她猛地又湊近了幾分。


    他嚇得猛地往後靠去,卻被背後抵著的樹幹阻擋住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那張小臉一寸寸地靠近自己,直到近得他能看清她清澈眼底倒映的他自己的影子。


    她直勾勾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又退到了先前的位置,煞有其事地對他道:“小哥哥你不笑也很好看啊!他們不喜歡你,一定是嫉妒你!”說完,還用力點了點頭。


    他莫名地覺得臉有點燒,慌忙垂下眼,裝作看書地不敢看她。


    “你很喜歡看書嗎?”她又問他。


    “喜歡!”他點頭。


    她就歪著頭衝著他笑,“我爸爸說,喜歡看書的人,都不會太笨。隻要繼續努力,你以後會很厲害的!”


    以後嗎?


    他落寞地搖了搖頭,“沒有以後了。”


    “為什麽?”


    他不想說的,可心裏突然有了一股傾訴的衝動。


    磕磕巴巴地,他將埋在心裏許久的不平和委屈都說了出來。


    說得很隨性,很沒有條理,連他自己迴想起來,都覺得亂得讓人聽不懂。


    可偏偏,那時小小的黎安安卻聽懂了。


    她靜靜地聽著他說完,然後一語不發地伸手將他拽了起來,一路拉著他的手,將他帶到了前院,帶到了她父親的麵前。


    “爸爸!”她還沒走到近前便叫了一聲,清脆的聲音沒有特意拔高,卻輕易地將所有的嘈雜都壓了下去。


    於是,等她再開口時,在場所有人便都聽清了她的話。


    她說:“爸爸你說過,讀書學知識,才能成為有用的人,找到好工作過上好日子。你幫助像小哥哥他們一樣的小孩,就是為了讓他們能讀書學習,以後能過得現在好。那為什麽你們捐了那麽多錢,小哥哥他們還是不能讀書上大學?”


    他被她如此直白的話震得腦子都有懵了。


    這麽多年過去,他記不得當時孤兒院的人是如何解釋的,他隻記得,她最後拉著他,用不符合她年齡地認真問他:“小哥哥,你想要讀書嗎?隻要你想,那我就讓你一直讀下去,讀到你覺得夠了為止!”


    他說不出話來,隻能用力地點頭。


    於是,他成了黎氏公益基金項目下,第一個得到專項資金資助的孤兒。


    自那天之後,足足有十二年,陸少傾沒有再見上黎安安一麵,但他早已經將她樣子牢牢地刻在了心裏,當年那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也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他的記憶裏一點點地長大。


    再一次見麵時,他已經進入黎氏工作,而她則是趁著假期跟在父親身邊進入公司實習。


    他遠遠地瞧見她,隻一眼,就認出了她,萬分確定,她就是當年的小姑娘。


    心中忽然湧現的悸動,讓他終於明白,他對她多年的牽掛意味著什麽——


    那少時的傾心,已經不知不覺地積累成了濃濃的愛戀。


    他知道,他與她身份相差懸殊,可他卻不願意放棄。


    於是,他用盡所有的能力,爬上了董事長助理的高位,隻為能離她更近一些,接觸更多一些。


    可他忘記了,她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圈子,她不會像他希望的那樣生活長大。


    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年,她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他隻能壓抑下那份感情和所有不甘,作為一名合格的,忠心的下屬,默默地陪伴輔助。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做得越多,她卻離他越遠。


    他的忠告她不聽,他的建議她不采納,甚至嫌棄他多事不願見他,將他遠遠地調去了分公司。


    說不傷心是假的。


    他那段時間,甚至起了離職的心思。


    可辭職書遞上去了,黎董卻沒有批,還特意打電話給他解釋安撫。


    但他一想到她為了那個從未將她放在心上過的未婚夫,而失去理智,舍棄尊嚴地糾|纏不休,甚至為此驅逐了他,心裏就像點了把火似的,焦躁地想要毀掉一切。


    他怕自己也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地阻止她。


    可他又陰暗地期待著,她被傷透心,他好能趁虛而入。


    於是,他索性放了自己一個長假,避出國去平複心情。


    可他萬萬沒想到,不過隻離開了一個多月,再見時,便已是天人永隔。


    *


    小雨,微涼。


    s市郊外的公共墓地中,一座新起的墓前,一道修長清瘦的身影矗立良久。


    陸少傾一身深色的西裝外套已經被雨打得潤濕,烏黑偏長的頭發滴著水貼在額角眉梢,將他那雙黝黑的眸子襯得如黑洞一般死寂。


    墓碑上,黑白照片中,清麗可人的女子正俏皮歡快地笑著,即便隻有黑白兩色,那笑容也感染力十足地會讓人忍不住跟著會心一笑。


    可笑過之後,留下的便是更深沉的悲傷。


    他緩緩彎下腰,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伸出,小心翼翼地摩挲著照片上的小臉,然後漸漸往下,一寸寸地劃過墓碑正中端正刻著的“黎安安”三個字。


    手指劃過最後一筆的瞬間,一滴不知是淚還是雨的水滴,忽地從眼角滑落。


    “安安,等我……”沙啞的聲音如同被砂紙打磨過似的粗糲,一語似未盡,他卻已猛地站直,轉身大步離去。


    *


    三月後,網上毫無征兆地爆出慕容集團的一係列醜聞。


    渣子工程,偽劣產品,空股洗錢,涉|黑傷人,非法拆遷……


    等等近十項罪名,條條證據確鑿。


    慕容集團迅速被相關部門查抄,包括慕容荀在內的十餘名集團高層被拘留問訊。


    又一月後,慕容集團相關案件宣布審判結果——


    慕容荀被判處7年有期徒刑,其他集團高層被判處最高5年,最低3年不等有期徒刑。


    法庭宣判當天,慕容荀父母及妻子徐茹、情|婦唐明雪均到場。


    就在法院門口,徐茹和唐明雪被一輛突然衝出的高速行駛的汽車撞飛。


    那輛車撞人後不但沒有馬上逃逸,反而倒車將倒地的徐茹又生生碾壓了一迴,才揚長而去。


    徐茹當場死亡,唐明雪重傷。


    警察在市郊墓園找到了肇事的車輛,隨後在黎安安的墓前,找到了兇手——陸少傾。


    審訊時,陸少傾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但問到他作案動機,他卻隻是清淺地笑著,迴答:“這是她們應得的懲罰,也是我應得的。”


    最終,陸少傾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無期徒刑。


    在入獄後的第三年,陸少傾便死在了牢中。


    死因被診斷為,心髒急性衰竭。


    獄警去他所住的牢房收拾整理時,在監控死角的那麵牆壁上,見到了用血寫得滿滿的同一個字:安。


    一筆一劃,觸目驚心,卻又讓人看了莫名地心酸。


    在這些字的最下方,有一行淺淺的,似乎用什麽刻上去的小字,小得一不小心就會被忽略。


    那句話寫著:


    少時的傾心是我的救贖,如今的思念是我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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