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杏站在秦國都城的門口,身穿大秦國的官服,靜靜地等待著楚皇一行人的到來。


    太陽已經升到頭頂,根據秦國各個驛站傳來的訊息,楚國出訪秦國的團隊將會在正午時分抵達秦國的都城,仁杏目測了一番,心底算了算時間,感覺自己要接的人差不多應該要到了。


    她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官服,重新挺起身,示意身後跟著她一起的官員都打起精神,準備好迎接來自楚國的使節,也是楚國的皇帝。


    一個國家的皇帝打著“訪問”的名號出使另一個國家,這在曆史上也算得上是史無前例的,畢竟,國王出使,在他們,在所有人的觀念裏就和俯首稱臣是一個意思。所以,在接到楚國的使節名單的時候,他們一幹大臣小夥伴們都驚呆了,就連他們的皇上都把胡須拔了幾根,禮部的官員們都快哭出來了,因為這實在沒什麽可以遵循的古禮,而讓他們自己去創造一套規矩又太困難……仁杏當時站在朝堂上,看著那些禮部官員的表情,瞬間就讀到了一句“楚國的小夥伴特麽是在逗我麽”……


    就在所有人都迷惑到底該怎麽處理這件事才能做到讓所有國家都看到秦國是個守禮的國家的時候,在朝廷上下都為難接下來該怎麽對待楚國國君的到來時,仁杏就看見她曾經的舊主,將她教導成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丞相首府的皇太女,昔日的護國公主淡定如初,向前一步站了出來,輕笑一聲:


    “這個沒什麽嘛。”


    她的舉止神態,一如她和蒼將軍一道在大帳中指點眾將領如何攻破趙國的防線一般,談笑風生、輕描淡寫,隻幾句就指出了趙國城門防守的漏洞,不過兩個時辰就破了城門的守陣,渾身上下充滿了讓人歎服的魅力。每當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們這些熟知她的人就會開始專注地聽她接下來的話,因為她接下來的話都會很重要,就像預言一般,揭示著未來,和秦國的出路。


    “不用在意那麽多,當成普通的使節一樣的對待就是了,大不了按照最高標準,讓丞相迎接也就是了。”一語激起千層浪。


    “可是,這不符合一直以來國家之間的默契啊,一直都是對方來的什麽身份,我們國家就出什麽身份的人去接待的……”


    仁杏沒有說話,側身聽著身邊的右丞相上前一步爭辯道,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皇太女臉上的笑容擴大,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笑意。


    “當年我們秦國還是不入流的小國的時候,我們秦國的使節出使楚國,楚國派了個趾高氣昂的太監就算完事了,他們先打破的規矩,我們又何必遵守~”


    仁杏看著右丞相一陣的語塞和朝堂中其他人仿佛想起什麽的臉,繼續做自己的布景板。


    “可是,我秦國畢竟和楚國一向關係不錯……”


    身後的禮部官員開始用他一直以來瞻前顧後的想法惴惴不安地說著話。


    “關係不錯?我可沒看見。楚皇致函給我父皇求娶我想要吞並秦國的想法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當初那一大波的楚國探子到現在還有幾個在我秦國的死牢裏沒放出來。這哪裏是關係不錯,有哪個關係不錯的國家會虎視眈眈盯著另一個國家的土地和人口的,有哪個好朋友會每天覬覦你家的家產的?當年秦國質問楚國為什麽派太監來迎接我秦國的使者的時候,他們楚國的迴答是為了震懾,如今我秦國也是這個理由!我秦國的土地,輪不到他們楚國肖想!”


    仁杏看著那個站在朝堂上的公主殿下越說越激動的表情,看著她每次說到楚國時嘲笑的神情,一時間也跟著公主殿下語氣的起起伏伏變得義憤填膺起來,隻覺公主說的每句話都是那麽的有道理。


    可即使在場的所有人都同意公主的話,卻也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表態,說自己支持這個提議,即使作為公主一直以來的支持者,仁杏也在猶豫著這樣做到底可不可以——畢竟,這就意味著與楚國撕破臉了啊……


    仁杏低著頭,偷偷瞄了瞄站在她前麵麵對著眾人的氣勢逼人的公主殿下,看著她環視了朝臣一周,然後一下子對上了她的眼睛,仿佛能透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想法一般……仁杏驚慌地把頭低得更低,不敢再往前看,惴惴不安著。


    “我知道諸位大臣心裏在想些什麽,但是作為大秦的護國公主,作為大秦的皇太女,我必須提醒諸君一個事實。”公主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仁杏和其他所有的臣子一樣,躬身做著“微臣願聞其詳”的姿勢,等著公主接下來的話。


    “我秦國,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弱小得不得不靠每年提供給周邊各個國家糧食布匹藥材才能求得一夕之地的秦國了。”


    公主的語速放得很慢,仿佛縱容著他們跟著她的一字一句迴想起那些歲月。


    當初他們這些朝臣每天上朝都要聽著禮部匯報這次又有哪個國家的使節來了,然後工部就會說打算把使節安排在哪個驛館,若是使節的身份高,還會特地把新建的府邸獻出來騰給使節住,戶部就會站出來很自覺地說出國庫裏還有多少的餘糧和錢,然後讓禮部決定拿多少給這個國家的使節……有時候那些使節還會提出過分的要求,大臣們又會絞盡腦汁想著怎麽才能在不傷筋動骨的情況下滿足那些要求……每一天都要看著那些使節高傲不屑的臉,心裏對這人罵個不停,表麵上還要露出親切的笑臉……他們忍辱負重,他們把自己的尊嚴拋下,一切隻為了秦國的和平,為了秦國百姓能免受戰亂之苦。


    “自從與燕國的戰爭,再到後麵小國歸附,再是一年前與趙國戰爭的勝利,我們得到了趙國一大半的城池土地,我們消滅了饑餓,阻止了瘟疫的發生,治理了河道解決了水患,讓我們秦國一躍成為中原最強大的國家……”


    仁杏突然懂得了他們的公主殿下想要表達的意思,背隨著公主殿下每一次的停頓而開始一點點挺直,到最後昂首挺胸,仰著頭驕傲地看著他們的公主,看著公主那雙仿佛容納著萬千星河的眼睛。


    “我秦國,已經成為了名至實歸的‘大秦’,我們已經過了需要對其他國家點頭哈腰的時候了,即使我們對楚國無禮,他們又能怎樣,即使其他國家聽說了這件事說我們秦國不知禮又怎樣,不服,來戰啊?!”


    仁杏漲紅了臉,看著站在所有人前麵的他們秦國的護國公主,他們秦國的皇太女,看著她一臉囂張與狂妄,看著她一副“我就是有錢我就是任性有本事你咬我呀”的態度,隻覺心裏也湧上了一股豪氣,仿佛想要立刻衝到楚國的城門口,對著他們楚國的門,擺出潑婦罵街的姿勢吼一句“不服,來戰!”


    於是,很自然的,她站了出來,深深地彎下身,埋頭大聲說了一句:


    “臣,附議!”


    然後,就聽見身後齊刷刷的腳步身,和七零八落的聲音:


    “臣等附議!”


    “微臣也附議!”


    “臣附議!”


    “臣……”


    也就因為這個原因,她一介新上任沒多久的女丞相就站在了城門口,準備迎接楚國的使者,楚國曾經被成為“真龍轉世”的皇帝。


    仁杏走著神,卻聽身後跟著她的官員輕聲說道:“啊,他們來了!”


    一瞬間,他們重新擺迴原先那張“你欠我五百萬沒有還打算什麽時候還錢”的臉,看著遠處的儀仗隊朝著他們走來。


    ……


    ……


    “秦國左丞相仁杏,拜見楚皇,路途勞頓,招待不周,還請楚皇海涵~”


    宇文走下車,兩隻腳還沒在地上踩穩,就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對麵傳來,聲稱自己是秦國的丞相,他抬頭一看,就看見那個女人帶著身後一群穿著藍色官服的秦國官員對著他行禮,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先不說為什麽不是秦國的皇帝來迎接他,宇文也知道讓一個國家的王來迎接自己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但他之前一直以為,就算不是秦國的國君來迎接他,不是還有秦國的皇儲麽,那個被中原其他國家稱為有著“中興之主”氣勢的護國公主?卻是一個品級不過是他楚國丞相的女宰相來接他們……


    他雖然以前不在意秦國,但在秦國打敗了趙國,一躍成為最強大的國家之後,有特地細細了解過這個國家的一切,知道秦國的官服以顏色分品級,一品大員、二品大員穿的都是深紅的官服,五六品這些不入流的品級的官員才會穿藍色紫色的官服……


    宇文放眼望去,看著麵前這些朝著他行禮的官員們,除了打頭的那個女人穿著紅色官服,其餘的都是藍色紫色,心中隻覺一陣憋悶。


    秦國這是幾個意思,派這麽些不入流的來接他們楚國的皇帝,是看不起他們麽?!


    “你們秦國這是幾個意思,派這麽幾個人,帶頭的還是個女人來迎接我們楚國的使者團,是看不起我們楚國麽?!”


    說話的聲音是從他的身後傳來的,說話的這個人聲音尖尖的,似男似女,又有種故意假裝把聲音變粗一般。宇文沒有迴頭看,知道說話的這個人是夢溪——他親自封的貴妃,他宇文一生所愛。這次出使秦國,原本並不打算帶著她的,畢竟楚國男性地位高是所有國家都知道的事情,如果楚國的使者團裏出現女人,就是對出使的那個國家的不尊重,隻是夢溪吵著要來,說自己一定會派上用場,最後甚至假扮成太監混進了他的使節團裏,於是沒有辦法,宇文就隻能讓他的貴妃假扮成小太監跟著他們一起到了秦國了……


    他的夢溪也不愧是他心裏的人,說出的話問出的問題,也正是他最想知道的。


    宇文表麵上迴頭瞪了夢溪一眼表示自己的無辜,實際上卻是在等著秦國這個左丞相的迴答,或者是道歉,卻不想,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有像他想的那樣說話,隻是直起身,淡淡地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這位公公怕是被正午的太陽曬得迷糊了”就跳過了這個話題,直接開始了下一個話題:


    “我秦國地域略廣,正午的太陽又一向毒,諸君路途怕是累著了,還請諸君,請楚皇同在下一道下榻至驛館歇息。稍作休整,等待明日我皇的召見。”


    當那個女人提到“地域略廣”、提到“召見”的時候,宇文原本被憤怒占據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如今秦國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即使他們派太監去迎接使節去奚落也有苦說不出必須笑臉相迎的國家了……它已經把他們楚國踩在了腳底下,不會再因為楚國的暴怒而驚慌失措,反倒是楚國,哪怕秦國跺跺腳,他們怕是也要一驚一乍好久……


    秦國沒有用太監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沒有掃他這個楚皇的麵子,他就已經要感激涕零了,哪裏還能有什麽怨言……


    宇文想到這裏,揮一揮手,做了個手勢,讓兩邊的侍衛把他的貴妃、依舊不服氣想要說些什麽的小太監帶到後麵去,無視了她不可置信和傷心的眼神,擠出笑臉道:


    “還請丞相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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