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歸人站在街上,一路看似隨意卻又飛快地走著,穿梭在人潮中,與各色各樣的人擦肩而過……終於,步子停在了一條小巷裏。


    他轉身正對著那條巷子,看著巷子裏那個女孩,看著她扒著不知道是誰家院落的門縫,像小狗一樣用鼻子用力地嗅著從門縫裏飄散出來的那股……葉歸人深吸一口氣,皺了皺眉……那股臭豆腐的味道?!


    葉歸人露出古怪地表情看著那個在小巷裏一臉“怎麽辦好想吃”的秦萌萌,最終還是無奈地走了過去,點了點她的肩,看著女孩毫無防備地轉過身用驚訝的表情看著他,然後又眨巴眨巴眼,雙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一臉可憐兮兮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他:


    “你怎麽現在才找到我,我等了你好久嚶嚶嚶~”


    “我迷路了,你說過能找到我的,我就一直等著,等到肚子都餓了,腿也酸了,你還是不來找我嚶嚶嚶~”


    “我又沒錢,餓了又買不到吃的嚶嚶嚶~”


    “師父說過別人給的東西不能吃,可能是壞人來迷暈我把我拿出去賣的嚶嚶嚶~”


    葉歸人微微低頭看著明明嘴上說的話是那麽的委屈,表情也是那麽的難過,偏偏眼裏沒有一滴淚的秦萌萌,歎了口氣,伸手往女孩的腦袋上一敲。


    “嗷!”


    他看著女孩抱著頭兩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嘟囔著:


    “你還笑,我那麽慘你還笑我,還打我,嚶嚶嚶~”


    葉歸人愣了愣,摸了摸自己唇角上揚的弧度……最終沒說什麽,隻是點頭答應了女孩去買臭豆腐這件事情。


    “吧唧”


    “莊主大人你棒棒噠~”


    葉歸人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看著眼前這個一臉喜悅的完全不知道她這麽做是不合時宜的秦萌萌……


    他是不是該慶幸,還好來峨眉之前他已經讓這個女孩不情不願地換下了小道士的袍子,改成了正常姑娘家的裝束?不然,在這個常有峨眉女弟子出入的地方,被那些會聒噪的女人們看到了,怕是沒幾天江湖上就會傳出“歸來莊莊主不愛女人好男風”的傳聞了……


    不過,就算是被質疑喜歡男人也沒什麽了。


    葉歸人眼神幽深,看著正坐在小攤位上對著碗裏發燙的臭豆腐鼓著嘴吹著氣專注到根本沒有發現他的視線的秦萌萌。


    就算被質疑……不管是男是女,他所喜歡的,所心悅之人,不都是同一個麽?


    他的內心有些苦澀。


    他曾經無數次打破了魔教進攻中原的計劃,破壞了魔教在江湖上設下的一個又一個想要他們自相殘殺的陷阱,到最後,居然會被魔教一個明晃晃的早就被他看穿了的陰謀給陷了進去……


    這不能怪他。


    葉歸人看著女孩因為低頭夾著臭豆腐而在頭頂翹起的雜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他雖是正義的一方,他雖自詡意誌堅定,他雖對魔教嗤之以鼻、除之而後快……可她雖是魔教的人,卻也隻是魔教的棄子,她雖被江湖人稱作是妖女,行事作風卻比正義人士都來得合他的心意……


    她總是在他麵前笑得晃花他的眼,她總是趁著他不注意就黏在他的身上,讓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兇她也不是,就這麽順著她也不是……她總是給他出難題,讓他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底線,陪著她戲耍各大門派,陪著她穿道士的衣服招搖過市,陪著她……毫無形象地在路邊吃臭豆腐……


    他對她簡直一點法子也沒有,他隻能這麽任由著她一點一點改變自己……然後等待著某一天,他因為她變得再也不像自己。


    ……


    ……


    葉歸人再一次睜開眼,看著被他整個人摟在懷裏熟睡著的秦萌萌,笑了笑,又轉頭看了看透過被紙糊住的窗戶外麵的天色——已經快入夜了,他要快些起身去赴宴了。


    葉歸人輕輕爬起來,然後穿好鞋子,靜靜地站在床前看著萌萌的睡顏。


    這次宴會,來的江湖人比早上的武林大會來得人更多。


    武林大會畢竟隻有每個門派的掌門出現,但宴會上,每個門派都會把自己門派最得意最有可能繼承掌門之位的傳人也帶在身邊讓其他的門派相互間認識一番。


    而這樣的宴會,在道德正義的製高點上,不論他在宴會上提出些什麽,隻要是符合道德正義的,被其他毫不知情的小弟子們和其他武林人士稱讚的,為了名門正派的名聲和義氣,各大門派也不得不出人出力去做這件事,即使這件事的完成會死很多人。


    葉歸人打算在宴會上再一次提出在半路設伏刺殺魔教長老的計劃,逼迫各大門派答應——他必須要讓各大門派參與進來,解決魔教長老,即使不解決,也要重傷他。


    葉歸人很清楚,這件事不論成不成功將會成為正義門派對魔教的宣戰,依魔教教主護短的脾氣,一定會怒發衝冠進攻中原,而各大門派也會因為之前參與了刺殺魔教長老的事情不得不硬著頭皮迎戰……


    整個江湖將因為這件事陷入腥風血雨之中……然後,就沒有人會在在意那個已經銷聲匿跡許久的魔教妖女了,更不會有人關心歸來莊藏著的女孩……和莊主的婚禮新娘是誰了。


    葉歸人想到這裏,神色意味不明。


    待魔教被消滅了……葉歸人最是清楚不過,所謂的正義與邪惡不過是兩邊勢力的平衡,隻有這樣的平衡,才能製衡這個武林,不讓江湖上的人隨意殺傷無辜,隻因為他們都希望將這些百姓納入自己這一方。但一旦有一方勢力被消滅了……平衡也就打破了……到時候的武林,正義的人士的私心就會膨脹,他們不會再在意百姓……各大門派會為了利益的分配爭吵、互相鬥毆……整個武林,沒有幾十年不會再恢複……


    他當然知道這樣的行為是不對的,是不正義的——為了一個女人掀起整個江湖的動亂。若是有人知道他的最後目的是為了這個,一定會覺得他瘋了吧……


    他可不就是瘋了麽……明明知道這件事是錯的,是違背了他二十多年來的信念和教條的,卻還是這般義無反顧的做著。


    有什麽辦法呢?


    他早就已經做錯了啊……他早已經做了不該做的事情……許許多多不應該做的事情。


    他不應該在小鎮上的時候放過那個偷他錢袋的女孩,他應該把她抓起來直接拷問,可他沒有,任由他一次又一次變成各種模樣的接近他,縱容著。


    他不應該在小路上在遇到那個女孩的時候明明知道她來者不善,另有目的,還放任她與自己同行,結果到最後習慣了她的存在,再也離不開她。


    他不應該在得知了她的真實身份之後沒有殺了她,而是將計就計,結果一計不成,反輸了自己。


    他不應該陪著她自己假扮成魔教中人,和她一起教訓名門正派的弟子。她打破了他的原則,讓他的信念裏占滿了她的氣息。


    他不應該在得知女孩是魔教棄子之後心生憐惜,明明魔教中人人人得而誅之,他卻絞盡腦汁,非要護著她,千方百計讓她活下去。


    他也不應該在明明已經打算好把那個不可以說出口的愛情深藏心底,打算放她離開,天大地大任她飛的情況下,在他已經安排好護衛保護她的安全的情況下,就因為她的一句“如果我死了記得給我多少點紙錢”就害怕她在他看不見的情況下死去,然後就這麽沒有理智地打斷了她的腿,迷暈了她,將她囚禁在這個小小的屋子裏,日日夜夜……明明當初都已經打算好要遠離她的……卻還是就這麽將她綁在了自己的身邊……


    可是……這也不止是他的錯!


    葉歸人心裏湧上一股委屈。


    若不是她在偷完他的錢袋之後非要再追上來,若不是她一次又一次在他麵前露出自己的本性,若不是她總不顧男女大防一遍又一遍吻他的臉頰挽著他的胳膊對他撒嬌……若不是她總露出一副“不要拋棄我”的可憐模樣惹得他心軟……若不是她按照她那鐵石心腸的師父,那個魔教長老的意思來勾引他……


    他又怎麽會做錯那麽多事……又怎麽會這般,折磨著她的身,折磨著自己的心……


    葉歸人俯下身,用嘴唇輕輕觸碰女孩的額頭。


    他不應該吻她的額頭……


    然後又吻了吻女孩的臉頰。


    他也不應該吻她的臉頰……


    最後,停頓了許久,吻住了她的唇……然後一點又一點地撕咬著,也不顧吵醒了熟睡的女孩,不顧女孩的掙紮,隻是用力地吻著,撕咬著,想把心裏所有的委屈和難受都這麽傳達給她……他為她變成了這副模樣,偏偏他還心甘情願……他就要去做一件若是全天下知道了一定會唾棄他的事情,還不想讓她知道……


    他終於在女孩的掙紮下起了身,揉了揉女孩的腦袋和脊背,讓女孩慢慢安靜了下來。


    “我會盡快迴來的,你不要擔心。”


    他不應該吻她的唇,更不應該偷偷挖出自己的心……


    葉歸人整了整袍子,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好了,現在,所有不應該做的事情他都已經做完了。既然如此,讓他就這麽錯下去吧……這輩子,他隻能為了她一路錯下去了,那些正確的事情,就到來世,到他遇不見她的時候再做吧……


    ……


    ……


    “自從魔教長老死後,魔教教主就失去了理智,下令讓教眾打擊我們,拚了命的隻要是遇到我們這些名門正派不管自己的實力如何就衝上來打,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和之前打不過就逃的風格完全不一樣,我們幾個門派死了不少弟子了。”


    葉歸人坐在上首,聽著站在下麵一臉驚慌的崆峒派掌門這麽說道,然後又看了看其他坐在下首的掌門們頷首讚同,沉吟片刻。


    “對於貴派包括所有門派的損失,葉某自然是慚愧的,一切都是由於葉某當初提議的殺死魔教長老導致的,葉某難辭其咎。然,也正因為魔教長老死了,魔教教主開始像隻野狗一樣發瘋,全然不顧教眾的性命,甚至開始疑神疑鬼,懷疑自己麾下有內鬼,殺了不少魔教中人。”


    葉歸人掃視了下麵那些同樣在認真聽著他的一席話的各大掌門,站起了身。


    “魔教教主這麽做定會大失人心,天時地利人和,人和事最重要的,失去了一幹教眾的支持,魔教教主離失勢也不遠了,魔教離自取滅亡也就不遠了。到那個時候,在座諸位,各大門派,就是除掉了我武林這幾十年來最大禍患的功臣啊!”


    葉歸人不動聲色地看著那群人突然發亮的眼光,然後深吸一口氣。


    “吾輩雖受盡艱險,雖為抵擋魔教拋頭顱灑熱血,但一腔正義卻永遠印在未來豎立在魔教領地上的石碑上,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犧牲都不會白費的。還望諸位再堅持一番。”


    ……


    葉歸人送走了那些已經被他畫的大餅給吸引了的各大門派的掌門,甩了甩衣袖,往側門的小徑走去。


    這些天為了應對魔教的進攻,各大門派總時不時帶著自己的徒弟就登門拜訪,他忙得腳不著地,已經有很多天沒有好好地陪著他的小姑娘吃飯了,也好久沒有和她一起曬太陽了……


    這次穩定了人心,他終於可以去找她,和她好好說說話了……終於不用再麵對那些滿嘴仁義道德,心裏卻隻為利益驅動的“名門正派”了。


    葉歸人急匆匆走著,大老遠就憑著自己的耳力聽到了兩個峨眉的女弟子在說話。


    “這些天和魔教鬥得,都比前幾年都多。”


    葉歸人聽得出,這就是當初在峨眉山下帶他往山上主殿走的那個女弟子。


    “誰讓我們殺了魔教的長老,魔教教主最是護短,自然會來和我們名門正派戰了,唉,這次除掉了魔教,就是為武林除了一害,隻要能除了魔教,你我的努力,師兄弟姐妹的犧牲就是值得的。”


    這個聲音是……


    葉歸人仔細想了想,才想起這個聲音大概就是那峨眉掌門的小女兒流霞了。


    這姑娘的話是沒錯,隻是……嗬,一個連武功都練不好,注定在這次消滅魔教的行動中不會起到任何作用的柔弱女子,居然張口閉口“你我的努力”、“犧牲都是值得的”……


    這句話誰說都合適,唯獨這個不會武不出力的峨眉派掌門的小女兒說不合適。


    葉歸人心裏冷笑了下。


    他之前去峨眉赴會,曾在峨眉掌門的授意下和這個姑娘聊過幾句,這姑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不論什麽都可以說出個一二來,但一旦談到兵法談到江湖,就磕磕巴巴說不清了。


    這樣的姑娘家會說出這麽有江湖氣息的話……還在這個他每天的必經之路上……


    看來山莊裏的人手該清一清了。葉歸人這麽想著,停下腳步站在那裏,冷眼看著那兩個峨眉弟子在那裏站著,站了許久,然後訕訕離去。


    他從小路上走出來,對著那兩人離去的背影看了許久,再往前走……才突然發現,剛才那兩個峨眉弟子站著的地方,就是他鎖著他的小姑娘的那間屋子前麵……


    葉歸人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早就知道魔教長老對於秦萌萌而言意味著什麽,而他一直以來都用“如果不聽話就殺掉魔教長老”這樣的話威脅她不能放棄生命、不能離開他……若是她知道原來那個一直以來支撐著她活下去、讓她接受他的好意的那個原因早就已經被他給毀了……


    他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不敢再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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