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深摘下墨鏡,對朝著他走來的導演伸出手,握了握,接著露出笑容,低聲說了句:


    “對不起導演,我遲到了。”


    然後,就聽見對麵的一直保持著諂媚笑容的光頭導演連聲的“沒有沒有”、“哪裏遲到了”、“女主角這不也沒來麽”、“這是早到了,根本不是什麽晚到”……


    他垂下眼簾,趁著對方不注意抽迴了手,嘴角卻是不變的弧度。


    他又靜靜聽了一會兒導演說的話,聽著導演從“論遲到還是沒有遲到”說到了“對於演員名氣的重要性”,終是忍不住找了個由頭,打斷了光頭導演的話。


    “如果女主角沒有來的話,要不要先拍第一場戲?我記得是男主角被前女友甩了的戲碼,演員到位了的話,我也準備一下,開始吧……”


    年深加深了笑容,露出詢問的表情,抬眼看著麵前的導演。


    那個導演也果然如他預料的那樣,刹住了剛起頭的話題,點了點頭,先是稱讚了他敬業,然後就開始扯著嗓子喊著正在群眾演員那裏監督他們換服裝的副導演:


    “演前女友的衣服換好沒?別磨磨蹭蹭,快過來對戲!”


    年深的目光就順著導演喊話朝著的方向看過去……


    他先是聽見了一聲很有活力的女孩子的聲音說了句“好啦~前女友衣服換好啦~”然後就眯著眼在那個敞開著門一眼看得到最裏麵的專門給群演換衣服的屋子裏看到了一隻高舉的皮膚奶白的手……倒不是因為女孩把手舉得很高,年深才一眼看見,而是女孩把這手高舉的同時還左右晃晃做著“小星星”的姿勢,惹得別人不想注意到這隻手都難【扶額】


    年深看著這隻手從很裏麵的位置,慢慢挪到了門口,然後從人縫中擠出了女孩的雙手,接著是頭發淩亂的低著頭看不清五官的腦袋,然後一邊搖晃著腦袋,一邊出來的就是全身了。


    他看著她低著頭扯了扯自己上身穿的看上去偏大了的衣服,又拈了拈下麵穿著的看款式應該是遮住膝蓋結果穿到身上成了差點遮住雙腳的裙子,然後拎著裙子,露出腳上的高跟鞋慢慢朝著他這個方向走來……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要踩實了才繼續往前麵走,直到走到距離他五米的地方停了下來,抬起頭露出自己還算標致的五官,對著他歪著腦袋轉著眼睛俏皮地笑了笑,然後就收住了臉上的誇張的表情,改成一丁點弧度的小幅度微笑,小心翼翼地轉頭對著那個光頭導演:


    “導演,我就是前女友的扮演者,我叫秦萌萌。”


    秦萌萌。


    年深在心底裏默念了這個女孩的名字,迴想起剛才那個對他做的調皮的小動作,又看了看這個女孩子依舊在揪著衣角的手……


    果然很萌。


    他得出這個結論,然後就看見隔著女孩的背影,朝著女孩皺著眉的導演,看著那個導演很是挑剔地看了看這個叫做“秦萌萌”的女孩的樣子,然後張了張嘴……


    “還是讓我的助理帶她重新再挑件衣服吧,順便把妝也畫一個吧,剛好我自己也還沒有化妝,化好妝再對戲,也快一點。”年深忍不住出聲搶在導演之前說了話,然後看著導演舒展開眉,點了點頭。


    他心裏替眼前還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正跟在自家助理後麵屁顛屁顛去挑衣服的小姑娘小龍套鬆了口氣。


    有的時候,無知也是種福氣。


    年深看著女孩還迴過頭對他笑了笑,心裏這般想著。


    他在演藝圈也十多年了,看人臉色還是懂的。剛才導演那副表情明顯就是要換掉她的意思,要不是他出聲幫了她一把,怕是真的就被導演一句話給換掉了。


    年深當然不是因為那個秦萌萌對著他笑了笑就幫她的,在娛樂圈多年,他還不至於被個小丫頭的笑容就收買了,也沒心軟到這種地步。隻是這次的戲對他而言很重要,他的經紀人已經和他說了,隻要這次的電視劇播出效果好收視率高,他就可以再上一個層次,從接近一線演員的行列裏走出,成為準一線演員,收入和名氣都會再上一個台階,所以這部劇的每一個環節都要做好,不論是為了這部劇,還是為了他自己。那個叫秦萌萌的女孩既然能從一群龍套裏麵被挑出來演這個有台詞有正臉的前女友的戲份,那在選角的時候也一定是有真憑實力打動了選演員的導演或者副導演的,她有本事來演這個角色,而如果這次就因為化妝衣著的問題換掉她的話……重新再選角要花的時間就更多了,找來的也不一定就比現在這個好,還不如先讓他看看這個女孩的實力再決定吧……


    先試試她的演技吧……如果不好,導演自然會換了她,要是好……他就算是為了這部劇省下了不少選角的功夫了。


    年深心裏想了很多,表麵上卻是閉著眼睛仿佛在沉思迴憶劇情一般,周身散發著“我在入戲不要打擾我”的氣息……


    等到化妝師的所有工具都離開了他的臉,他才慢慢睜開眼,看著鏡子裏的已經不再是演員年深,而是男主角“蕭沉”的自己,然後又透過鏡子,看見了已經換好了衣服畫好了妝,站在他身後幾米的地方正睜大著眼睛看著他的“前女友”。


    他衝著鏡子裏的那個身影露出溫柔的表情,用著能讓後麵的人聽得見他說話的聲音突然說了一句:


    “你今天還是那麽的漂亮,萌萌。”真是巧,他記得劇裏麵他的“前女友”也是叫萌萌來著。


    鏡子裏的那個女孩先是呆愣了一下,然後眨巴眨巴眼仿佛還沒有迴過神來,隻是條件反射迴了一句:“我們分手吧,我有喜歡的人了。”


    年深挑了挑眉,然後起身衝著身後的那個已經可以反射性條件說出台詞的女孩再一次彎了彎唇角,率先走出了化妝室。他聽著身後傳來的陌生的小碎步,了然地笑笑,不迴頭,隻是放慢了腳步往第一幕拍攝的地方走去。


    如果他剛才沒看錯的話,他的“前女友”腳上穿的還是有些後跟的小皮鞋啊……


    等到年深坐到了位子上,秦萌萌也站到了門口——


    這部名字被秦萌萌給忽略了男主角年深卻沒有忽略的名字叫作《右耳》的電視劇的第一集第一場戲,終於是要開始了。


    ……


    ……


    蕭沉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上,朝著服務員點了一杯摩卡,一隻手握著杯子的手柄,大拇指在杯沿上來迴磋磨,眼睛時不時往門口瞟,又強裝若無其事的樣子一句話不說,隻是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咖啡店裏掛著的鍾不說話。


    這時,門口走來一個女人,長發飄飄,穿著一條款式簡單的紗裙,微微抬著下巴,拎著一個手包姿勢優雅地走進了蕭沉的視線。


    蕭沉一看到那個女人,眼睛就“刷”地一下亮了起來,整了整自己的襯衫上的領帶,摸了摸領帶上的結,想要馬上站起來,又立刻收住了要站起來的身體,重新坐了下去,直到那女人走到離他隻有三步路的時候,蕭沉才站起身,抽開了椅子,等女人一聲不響地坐下去之後,他才迴到座位上,雙腿收攏,身體前傾,深唿吸一口,大拇指不住地摩擦著杯口,臉上卻是嘴角彎起,目光柔和,露出淡淡的卻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到眼中的溫柔和寵溺的笑容,用很輕的大概隻有對麵這個女人才能聽得到的音量說道:


    “你今天還是那麽的漂亮,萌萌。”


    他的聲音低沉,語氣卻讓人一聽就感覺到他心中的喜悅和真誠。她真的很美,在他的心裏麵他無時無刻不感覺著她的美。


    然而,蕭沉的“萌”字的最後一個音還沒念完,就被坐在對麵還什麽東西都沒有點隻剛剛坐下的他的女友搶了話。


    他還在絞盡腦汁搜腸刮肚想要讚美他的萌萌,他的萌萌卻打斷了他的話也打斷了他的思路。


    她說:“我們分手吧。”


    他一下子抬起頭,杯子被放到了碟子上,在安靜的咖啡店裏發出引人注目的刺耳的聲音。蕭沉沒有說話,隻是嘴唇抖動著,眼裏滿是不可置信和受傷難過,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麵前的女人,他的萌萌,想要把自己哀求的心情用眼神傳遞給她。


    卻不想,她錯開了他的眼神,把眼神投向了蕭沉身後牆上掛的一幅油畫上,像是在迴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蕭沉看著自己所深愛的女人,臉上先是露出和他先前一樣癡迷的笑容,然後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平了平又抿了抿,笑容一下子變得苦澀,然後眼睛又看向了坐在她麵前一直用哀傷的目光看著她的他,帶著一絲的迷茫,又開始堅定,她的眼神仿佛在說“即使很痛苦,我也要告訴你,我不能讓你接著陷下去”。


    “我已經有了另外喜歡的人。”


    她的最後四個字,念得很輕,仿佛隻是喃喃自語,蕭沉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她喜歡上了一個不愛他但她愛的人,就像他一樣。


    所以……明白了也體會到了這種不知道近在咫尺還是遠在天涯的仿佛觸手可得卻總是摸到虛無的可悲的愛情,所以……給他一個結局,告訴他她的內心,不讓他的心像她一般被別人握著,懸在半空中麽?


    他沉默了,收迴了自己哀求的目光,隻是悲傷地望著她。


    她抿了抿嘴,低著頭,牙齒咬了咬下嘴唇,看不清表情身體卻微微顫抖,終是重新拎起包迅速站了起來,做出要跑的姿勢,又立刻停了下來,換成了走的姿勢,恢複到原來走進來時的優雅,一步一步離開了蕭沉的視線。


    ……


    ……


    “卡,這一條過了。”


    年深聽到這句話,收迴了一直看著門口的哀傷的目光,閉上眼睛,把那些屬於“蕭沉”的情緒通通扔掉,重新又迴到了“年深”的身份,然後睜開眼,看了看依舊盯著鏡頭在認真看剛才那一幕時不時點頭的光頭導演,看了看已經又開始匆匆換衣服準備下一場的之前坐在咖啡店裏麵做背景畫麵的群眾演員,看了看正在從包裏拿出水瓶給他倒水的自家助理,接了水杯一口喝掉之後,眼光又看向了他的“前女友”——已經換掉了“前女友”的服裝開始扮成“被媽媽帶著抱著洋娃娃散步的小女孩”的路人丙的秦萌萌。


    她的目光一直在看他,在他迴望過去的時候,也不知收斂,依舊執著地看過來,仿佛是在向他要一個答案。


    年深愣了愣,然後衝著她點了點頭,就看見女孩終於收迴了目光,開始很興奮地繞著在她身邊等會兒扮演她媽媽的龍套一個勁兒地轉圈,嘴裏還喃喃著連他都聽得見的話:


    “男主角誇我了,oh~男主角誇我了,好感動怎麽辦嚶嚶嚶~”


    “……”


    年深突然開始懷疑這個穿的幼稚,長得幼稚,就連行為說話語氣都幼稚的女孩到底是不是剛剛和他彪戲的那個體態優雅為愛不顧一切的“前女友”了。


    是的,彪戲。


    年深最後還是用了這個詞。


    真的是彪戲。


    他原本以為,這場戲隻要幾分鍾就夠了,在看劇本的時候,年深就把“前女友”定義成了“為了自己的愛情傷害男友,在有男友的情況下還出去招蜂引蝶傍上了大款於是甩掉了男友”的花心作死女。他對“前女友”演員的期待也就是能夠表現出那種作死,可以讓觀眾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對男主角產生同情心就夠了。


    可是秦萌萌的表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年深自己在演戲的時候很講究細節,不論是大拇指摩擦杯沿還是摸領帶都是自己額外加上去的動作,他沒能想到的是,這個秦萌萌居然也和他一樣,用了抬下巴、抿嘴這樣的動作來給自己演出來的人物加分添彩,這些在劇本裏麵都是沒有的。


    就連台詞,前女友的台詞也不過“我們分手吧,我已經有了另外喜歡的人”一句話,他卻沒想到秦萌萌可以把一句台詞念成兩句,硬是把一個討人厭的角色轉換成了讓人同情的角色……更可怕的是,這一幕裏麵他也不過一句台詞……


    他們都是一句台詞,他們都用了小細節,他們都發揮了自己應有的實力……他們居然彪戲打成平手……


    這個女孩有實力——這是年深得出來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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