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青樓的對麵就是一家生意興隆的酒樓,葉汐月和沈南山跳的那個窗口,正對著酒樓的二層。


    而酒樓的二層,一身白袍硬是被穿成了土蒙蒙的灰袍,頭戴落紗鬥笠的男子靠著柱子,喝了一口葫蘆裏的酒,看著緊追著葉汐月和沈南山而出的顧長歌,歎息道:“為什麽一定要跳窗戶啊,明明有門你不走。”


    他從酒樓輕輕鬆鬆落到地上,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


    沈南山逃命的速度一向很快,細細算來,他這半輩子大大小小的逃亡有過數十次,有死裏逃生,有險些掉進深淵,還有一次甚至躲到了京城的大牢,除了皇宮,沒有誰能比他更加熟悉宣華的街道。


    所以看到前麵不遠處,一座雅致的小樓,樓前栽著幾棵桃花樹,從小樓裏有叮叮當當的鈴鐺聲響飄出,他的眼睛亮了起來,腳下生了風似的跑到樓門前,拚了命似的使勁敲門。


    “咚咚咚咚咚咚!”


    身後死死追著的顧長歌顯然也注意到了,皺著眉,遲疑地念出了這座小樓的名字:“群芳樓。”


    然後他和葉汐月都停下來,看沈南山漫無章法地亂敲門:“開門啊!開門啊!再不開門我就玩完了!”


    顧長歌等了半響,道:“看來人家不願意給你開,你就隻能死在這裏啦。”


    長劍飛出,直衝沈南山腦門,沈南山靠著門大叫不好,但也無處可逃。葉汐月手中的白紙傘也隨之拋出,與長劍相撞!


    顧長歌正欲再施加更深一層的功法,將白紙傘徹底擊碎時,瞳孔驟然放大,收迴了長劍。


    因為門,開了。


    一個身穿大紅色金蝶雙飛羅裙的女子亭亭站在門前,烏黑的長發飛舞,肌膚晶瑩白皙,身姿嫋娜。她的一雙桃花眼微眯,唇角微微勾起,似是在冷笑,又像是在譏笑著她門前這一出鬧劇。


    她的一隻纖纖素手將那把白紙傘接住,又順勢交還給了上前來的葉汐月,對她禮貌性地一頷首,旋即又對摔倒坐在地上的沈南山道:“吵什麽吵,我這兒可不是開酒樓的,你帶這麽多人幹什麽?”


    沈南山嗤笑一聲,心領神會,指了指不遠處的顧長歌,道:“不是我們很多餘,是他很多餘,像隻蜜蜂似的,緊追著我們不放。”


    “還真把自己當花兒了,自吹自擂。”紅衣女子怒罵著,從樹上隨手折下一枝花枝,一邊掰下粉紅的花苞,一邊對顧長歌道:“這位公子,既然知道群芳樓是做什麽的,還是早些迴去的好,畢竟順親王也不希望自己今天的事情被我透露給陛下吧。”


    顧長歌不再說話,沉默著轉身離去。


    群芳樓名為群芳,真正管事的人實際上隻有上官秋霜一人,而上官秋霜是女帝身邊的女史,負責暗中觀察王公貴族和四大世家的動靜,然後再將情報匯報給女帝,當然她的身份隻有很少的人知道。


    上官秋霜扔了光禿禿的花枝,側開身子對葉汐月道:“有人要見你。”


    葉汐月進了門,沈南山也想跟著進去,卻被上官秋霜向前一步攔住了:“你別跟著。”


    “什麽人我也不能見?”沈南山大大咧咧道。


    上官秋霜道:“你不是已經猜的差不多了嗎?”


    沈南山沉默了一下,道:“你說的沒錯。”


    葉汐月要找的人是南陵國的靖華公主,白靖,女帝陛下的指定皇位繼承人。


    “她到底是誰?”沈南山再一次提出這個問題。


    上官秋霜輕輕道:“她是一位公主。”


    沈南山笑道:“哈哈哈!這個笑話好冷。”眾所周知,女帝陛下的嫡係後代隻有靖華公主一人。


    上官秋霜白了他一眼:“我說沈老太爺在外麵還有十房八房姨太太和小妾你信不信?”


    沈南山笑得腰都快要彎下了,他一邊扶著腰起身,一邊嚴肅道:“我信。”


    上官秋霜道:“那陛下還有個女兒也不是不可能。”


    說實話,她一開始聽到後也是滿臉的震驚。


    靜室內一片茶香氤氳,半垂的珠簾後,兩名女子對坐,喝茶。白紙潑墨梅花傘就放在她們之間的那張雕花小木桌上,這把傘是靖華公主送給葉汐月的十四歲生辰禮物,傘骨是東海裏的一條蛟龍的一根骨頭,油紙並不是油紙,而是那條蛟龍的皮,傘麵上的潑墨梅花是靖華公主的墨寶。


    靖華公主溫柔道:“為什麽要來京城?”不是譴責,也沒有埋怨,就像在說家常話一樣輕鬆自如。


    她是知道的,葉汐月其實是偷偷從方寸山上溜下來的,所以沒有銀子,要去出雲觀討債。


    “今年的生日……你沒有來,”葉汐月低頭看著手中翡翠茶杯裏茶湯的倒影,聲音努力趨於平靜道,“還有,我不想一輩子都被你們蒙在鼓裏。”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更何況還是十六年如一日的愛護。她曾經想過這位姓白的漂亮姐姐,是不是一位大戶人家的小姐,而她是被寄養在山上的孩子,沒想到現實給了她這麽大的一個驚奇,她是女帝的女兒,漂亮姐姐是全天下最大的大戶人家的公主,這種像老套小說一樣的身世,竟然會發生在她自己身上。


    “阿娘很擔心你,”靖華公主說,“送你去方寸山的那天,阿娘正準備發動政變,把你一個人托付給乳娘,很不安全。”


    現在也是。阿娘做了女帝,她做了公主看似風光無限,那些前朝宗室和朝中的舊臣這些年來還在蠢蠢欲動,一不留神就會身處萬劫不複的深淵。


    本來打算等局勢再穩定一點、把四大世家的勢力削弱了再接她迴來的。誰曾想到她這麽快就一個人來了,把她和阿娘嚇了一跳。


    有風吹過,珠簾上的玉珠相碰,發出清脆細小的聲響。


    “阿娘說了,若是你願意恢複公主的封號,她就立刻昭告天下,”靖華公主擔憂地注視著靜默下來的少女,試著問道,“還有公主府,也為你提前準備好了,你可願意?”


    葉汐月輕輕地搖了搖頭,她看著靖華公主的眼睛,道:“我隻是想來見你一麵。”


    她對那位從未謀麵的親生母親,心裏隻有把她生下來的那份感激,並沒有太多的感情。養恩大於生恩,她真正認為是自己的親人的,是方寸山上那位表情雖然高冷,但是會很溫柔很溫柔給她唱小曲的藍衣女子,是眼前這位送她生辰禮物的姐姐。


    ……


    上官秋霜感慨道:“沒想到啊,你竟然靠上了這麽大一座山。”


    沈南山無奈道:“靠山?我快被這座山壓死了!一路上引路打架找人住宿一條龍服務?還被顧長歌那個瘋子追了一路!”


    上官秋霜看了他一眼,道:“你還是沒有放棄‘它’嗎?”


    沈南山淡淡地道:“沒錯。”


    “女帝陛下對你的計劃很感興趣,”上官秋霜雙手環抱,低聲道,“但是想要搞垮一個世家,更何況是京城的世家,並不容易。”


    她雖然不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族人,但是出身昔日的名門上官家,很清楚那些世家大族之間盤根結錯的複雜關係和深厚的根基,如一棵大樹般不容易推倒。


    沈南山咳嗽一聲,道:“夢想還是要有的啊。”


    上官秋霜沒有再理他,徑直上了樓。須臾,靖華公主一手攜著葉汐月,身後是上官秋霜從樓上款款下來,在沈南山麵前停下:“你就是沈南山?”


    沈南山平時一提到皇族就放肆的不得了,現在到了真人麵前,還是不得不行跪拜之禮,道:“見過公主。”總感覺後背涼涼的,有什麽大事不妙。


    靖華公主微笑道:“本宮宮中事務繁忙,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就請沈公子多多‘照顧’小妹了。”


    沈南山表麵上恭順地迴答道“是”,心裏咬牙切齒用最髒的髒話把白姓皇族從老祖宗到親王們都罵了個遍。


    他果然和皇族不對頭!


    因為擔心順親王會繼續對葉汐月下手,外麵還有一個飛劍客顧長歌,靖華公主就讓二人暫居上官秋霜的小樓裏。


    當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上官秋霜喚人叫來了一桌子好菜。沈南山用筷子夾起一隻龍蝦,嘖嘖歎道:“為什麽我平時來的時候,就隻有一碗醬油拌飯而沒有大魚大肉?”


    上官秋霜淡淡道:“因為這頓飯算到你的頭上。”


    葉汐月很不給麵子,“撲哧”一聲笑出聲。


    沈南山黑線怒道:“什麽?”


    上官秋霜好心好意給他調高了音量:“公主說了,小殿下的一切開銷,都由你來承擔!”


    在沈南山即將憤怒值直衝雲霄時,她才慢慢補充道:“以後公主會補償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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