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先尋了一家客棧投宿,魏謙遊一手托腮,一手轉著筷子,提不起半分食欲。


    雲韶朝桌上的一盤西湖醋魚怒了努嘴:“這醋旁的地方可吃不到,還不趁此機會多吃些。”


    魏謙遊沉默了片刻,抽迴思緒道:“韶兒,你在金陵待的比我久,你覺得那太子殿下是個什麽樣的人?”


    雲韶不解魏謙遊為何突然如此發問,玩笑道:“才吃過了趙王的醋,這次連太子都不放過了?就算是那趙王,我充其量就是拿著他的令牌逞逞威風罷了。”


    見魏謙遊正色,雲韶收了玩笑的心思:“你當那太子殿下是何許人,那是說見就能見到的。不過我道是有過耳聞,當朝太子政績不算卓著,人又怯懦的很。趙王能有如今的權勢,太子可謂是功不可沒。若非皇後將趙王壓著,恐怕東宮之位早就該立了。”


    魏謙遊默默點頭:“隻是那趙王的心思讓人看不透,不然……”


    雲韶淺笑著塞進魏謙遊嘴裏一塊醋魚:“趕快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陪我出去玩。至於誰做皇帝,與我們有何幹係?”


    魏謙遊輕歎一聲,卻是沒再開口。或許趙王終有一天會動了奪權的心思,這事與他二人無關不假,但可並非是誰做皇帝,都與他們沒關係的。


    師父曾一人在屋中歎息,這中土怕是沒有多少太平的時日了。那日他正巧路過,聽聞此言便走近聽了半晌。現在想來,師父不該沒發現他才是,那些話多半是說給他聽的。


    見雲韶眼中生慮,魏謙遊展顏一笑,施然打開折扇輕搖。


    “世事變遷,本就非人力可扭轉,再多想也是杞人憂天。快些吃吧,還是陪你開心最為要緊。”


    正說著,就見門外進來一個道人,徑直走向魏謙遊這邊。


    出家人本該是波瀾不驚,悲嗔含於心而不現的。那道人卻是麵含慍色,單手在桌上一拍,桌上的盤子都震了一震,茶杯都被打翻了一隻。


    魏謙遊還納悶,他二人初到餘杭,不該結了仇家才是,難不成這道爺是個瘋子?


    抬頭一望,魏謙遊笑道:“師兄,沒想到這般巧,竟又在此地見麵了。”


    那道人冷哼一聲:“師兄不敢當,貧道賤名洪寅,道號淩霄。”


    魏謙遊嬉笑道:“洪師兄,怎得這般狼狽,可是途徑此地花光了盤纏,欲向師弟求助?”


    洪寅雙目圓瞪:“你小子心腸黑透了,你我師出同門,竟引我去得罪那刁蠻公主。就為此事,道爺我被師父在山上關了幾個月的禁閉。”


    魏謙遊起身微行一禮:“師弟也覺得此事不妥,這不一聽說師兄在餘杭,我拍馬就趕來賠罪了嘛。”


    洪寅側身避過:“這是山門中向長輩行的禮,上此不知道便罷了,如今這禮萬不能受。你我同門師兄弟,不必如此客套了。正巧你來了餘杭,我帶你迴山門見師父去。”


    魏謙遊和雲韶皆是驚愕,魏謙遊問道:“師兄莫要說笑,師門可遠在金陵,韶兒還被你帶去住過段日子的。”


    雲韶也點頭,是她和魏謙遊失憶了,還是這牛鼻子被趙清綰給折磨瘋了?


    洪寅傲然道:“那座道觀,不過是皇上請師父去做法事,臨時修建的,現在早就沒有弟子居住了。你可知道,為何臨近各州縣皆有匪患作亂,唯獨餘杭能享有太平?”


    魏謙遊嘴角一扯,因為一個道觀?想想都覺得可信度不高。且不說名師門下,出的未必都是高徒。就算是如此,朝廷為了自己的安寧,也不會允許這樣的地方存在。


    洪寅繼而道:“你也別不信,當年太師祖來到此地,掃清了當地的匪患,立了我玄清一派。自此之後,我玄清門人在入門時便要立誓,終其一生護餘杭一方平安。”


    魏謙遊聞言伏案痛哭,佯裝感動,心忖著該如何把這道士甩掉。這道士的身手他是見識過的,怕是有些麻煩。


    洪寅見狀,倒是魏謙遊有意繼承師祖遺誌,撚須默默點頭。


    雲韶出言道:“道長,你們玄清一派弟子眾多,也不差謙遊一個。再說他從未拜入師門,他師父也是個離門隱世的……”


    洪寅一瞪眼,將雲韶後麵的話瞪了迴去:“師伯他日遠赴金陵,定是要鏟除金陵匪患,如今清風寨覆滅,謙遊又來了餘杭便是最好的證明。你這妖女判出師門,不認我這個師父的帳道爺還未與你清算,如今倒來教唆我師弟。”


    魏謙遊忙分開兩人,讓他們稍安勿躁。勸雲韶道:“不過是隨師兄去拜見師叔罷了,你隻當陪我,師兄定是不會與你為難。”


    說罷,魏謙遊期期望向洪寅。你點個頭,大家便都好說話了。


    洪寅擺擺手:“罷了,當日貧道本就沒正式收你為徒。隻要你不再教唆謙遊,過往種種,貧道便不再與你計較。”


    兩人跟隨洪寅出了客棧,魏謙遊低聲道:“好在我及時勸住了你,沒讓你立上一個山莊,不然你我便要讓人當匪患肅清了。”


    雲韶將他湊來的臉推開:“我可沒心思與你開玩笑,你要迴師門去當道士,可就不能娶親了。”


    洪寅轉頭道:“師門的規矩,從不管束弟子娶親,不過我斷然不會叫謙遊娶你這妖女。”


    雲韶心情一起一落,就要上前讓洪寅當街出個醜。


    魏謙遊將她攔下:“師兄不過是與你開個玩笑,怎麽還當真了。你我早就立了誓言,我還能不娶你不成?”


    雲韶朝洪寅一聳鼻子,洪寅隻是冷哼一聲,對魏謙遊道:“門中現存同輩的,算上你我有九位師兄弟。看你年紀,怕是在你出生之前,四師弟便已經拜入師門了。至於師輩,除了師父之外,就隻剩雲遊在外的大師伯了。”


    魏謙遊默默記下。心中思量著,要不要把師父西去的消息告訴這師兄。


    不多時,便將二人帶到一處宅子前,比餘杭知府住的還要大了一倍。


    魏謙遊又是一笑:“瞧瞧,山莊的選址差點就在玄清派隔壁,你這不是自投羅網是什麽?”


    雲韶心裏還跟洪寅置著氣,連同認了師兄的魏謙遊,在她這裏一樣不受待見。魏謙遊的調笑落在了空處,也不覺尷尬,捉起雲韶的手繼續前行。


    雲韶掙紮不過,就任由他牽著,隻是不時投去幽怨目光以示自己的不滿。


    魏謙遊卻沒想到道門竟會在城中,外觀似是個高官門邸,步入內裏才發覺別有洞天。其中假山奇石無數,院牆皆被拆除,四處可見小橋流水之景。然而這些,在外麵是看不見的。


    複行一盞茶的工夫,早已忘了此時他們身在城中,又進了一座大宅子。魏謙遊忽覺一股熟悉之感,天靈山頂的小院外麵,似乎就是這般布置的。隻是山上的布局小了些,放大數十倍,似乎就是這般景致。


    到了香堂外麵,洪寅將雲韶攔在外麵,帶魏謙遊走入內裏。


    “這位便是師祖,師祖逝世前,曾吩咐師伯、師父,定要將門派發揚光大。隻可惜……”


    洪寅說罷,自己先對著師祖的畫像行了一套很是繁瑣的禮數,又示意魏謙遊依樣照辦。


    魏謙遊腹誹:都嚇得人家土匪不敢來了,還不叫發揚光大麽?不知道你在可惜什麽。


    魏謙遊行了禮,洪寅又道:“師父現不在門中,你先安頓下來,帶師父迴來我再帶你去拜見。”


    魏謙遊點頭,心忖師父的師弟,定也似那般仙風道骨,決計比他這滿臉黢黑褶皺的師兄漂亮多了。


    見二人出來,雲韶忙攔了魏謙遊,對洪寅道:“道長,我們的行囊還在客棧呢,待我們先去取了再來拜見不遲。”


    “不必,我叫門中弟子去取來就是。你們剛到餘杭,這一路風塵怕也累了,好生休息著才是。”都送上門來了還想跑?老實待著吧。


    洪寅說罷,便喚來一人:“玉博,這是你師叔,從揚州遠道而來。謙遊,這是師兄近日剛收的關門弟子,還未取道號。”


    魏謙遊和溫玉博四目相對,皆是若有所思。沒想到啊沒想到,果真是無巧不成書。


    瞧溫玉博拱手傾身,魏謙遊剛要伸手去扶,又被洪寅按住了肩膀。


    “雖則你們年紀相近,但你終究也是玉博的師叔,這禮是你該受的。”


    瞧見洪寅的介紹略過了自己,雲韶上前道:“我是你九師娘,禮數也是不能少的。”


    溫玉博剛麵色尷尬地向魏謙遊行了禮,又依樣向雲韶行了一禮。半躬身時,卻被洪寅拎著背心提起。


    洪寅望向雲韶嗤笑一聲,似是再說:“我徒弟的便宜,也是你這個師門叛徒能占的?”


    溫玉博不解何意:“師父,弟子正向九師娘行禮……”門中禮數一向周全,怎麽師父會中途將他打斷了?


    “如今她還不是你師娘,自然不必行這個禮。你可得幫為師盯緊了她,別要讓她帶你師叔上了邪魔外道。”洪寅本不想解釋,又怕溫玉博被誤解,幫雲韶在門中大肆宣揚一通。到時門中豈不是要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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