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通常不會來這樣的市場買東西。


    密集的攤位之間是狹窄又黑沉沉的走道,地上都是汙水和腐物,獵`槍和鋼叉橫七豎八地傾斜在攤位旁邊,些微的陽光在破碎的頂棚上照射下來,昏暗的攤位旁邊人影幢幢。


    但和陰森的環境不符的,是擠擠攘攘的顧客和熱情叫賣的攤主——是的,這是一個巨大的批發市場。


    你最近剛剛結束了自己為期兩個月的傷假,太久沒看到這麽熱鬧的市集。山貨和幹製品是這裏的主流,也有一些活物在這裏出售,一路上都是討價還價的聲音。


    你穿過人群,仰頭看攤位上的編號牌,這裏是1021號。你要在附近找到1067號攤位,但現在卻被再次擋住了去路。


    你是一個很難拒絕推銷的人。特別是遇到格外熱情的推銷者。


    “嚐嚐吧!不買也沒關係。”“蜜桃味的自釀酒,錯過就沒有!”“來一杯吧!您要什麽口味的?”


    你旁邊的攤位是高高低低的木板桌子,桌上擺著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胖肚子玻璃——這一片全都是賣酒的攤位。攤位圍了不少人,每個人都在用杯子試喝。


    南部溫暖的氣候讓你們對酒的硬性需求沒有北方那麽旺盛,調製酒的品種也變得更加多種多樣。


    “謝謝,我不能喝酒。”


    你擺擺手,指了指自己正打著繃帶的膝蓋,示意自己正在骨傷恢複期,是不適合喝酒的。


    攤主了然地點點頭,把小紙杯收迴去。


    但是下一秒,攤主一個新的小紙杯幾乎遞到了嘴邊。


    “嚐嚐這個,這是藥酒,喝下去,我敢保證,不管是在北部冰原的骨折還是南方沼澤得的風濕,絕對藥到病除。”


    你實在沒法拒絕,接過來抿了一小口。


    是烈酒,還帶著一股怪怪的藥材味道。


    “怎麽樣?很不錯吧!”攤主見圍過來更多的人,驕傲地拍拍他身後的玻璃罐子,“是我們家銷量最好高的獸爪藥酒,壯骨療效非常好。”


    你順著攤主的手看過去,這才看見他身後大約一尺高的玻璃罐子裏裝滿了淡黃色的液體,裏麵泡著一隻巨大的爪子,看著有一點像什麽大型爬行動物的腳掌,但結構乍一看也有點像一隻人手。


    你的胃裏一下子翻湧起來,像是吞下了一隻活著的鬆鼠。


    獸人的話題在社會輿論場上是個十分尖銳包含爭議的話題,但在這裏卻不是。從進門開始,這裏隨處可見的獸人原材料製品堆滿了攤位,獸人的角、指甲、骨骼、眼睛、脊髓等都是上好的藥物,其他部位也是絕佳的滋補品,製作成幹製品以後可以保存很久,遠近的零售商都會來這裏拿貨,再銷往全國各地。


    ----------


    2


    法院的工作人員正在約定的攤位前等你。


    這裏是活體販售區。


    這裏的環境要比其他區域更髒一點,你一走近就聞到了撲鼻而來的濃鬱臭味。


    你的債務人攤位已經被法院查封,而等待你處理的抵債貨物正並不安分地待在籠子裏。


    你的債務人身犯多重罪名,雖然都不大,但一件件加起來足夠他在牢房裏待夠下半輩子,而他的全部資產經過法院清算後也並不足以償付他應該付給你的賠償,其中最有價值的部分就是這隻活的獸人了。在法院處理和售賣之前,需要你本人到場簽署一些協議。


    看起來這是一隻非常健壯的重型獸人,健壯到可怕的地步,籠子裏幾乎塞不下它。看起來很像是什麽地下角鬥場才會出現的狠角色,總之不太像會像是流落到批發市場的獸人。


    “這是一個無證獸人。”女工作人員看出來你的疑惑,及時解釋道。


    你的債務人的其中一項罪名就是走私。那就合理了,一隻被捕獲的野生獸人,三證全無,大部分正規渠道都沒法接收。


    “也因此很難出手。”男工作人員說。男工作人員這會兒正有些緊張地盯著它,手裏拿著電`擊`槍,看起來剛剛使用過一次。


    男工作人員向你解釋,這樣的重型獸人的市場價格,以及這一隻很難以高價賣出的原因。事實上,在案件審理期間,你的債務人的資產全部屬於凍結狀態,直到最近幾天才解封,很短的時間內,的確很難找到非常合適的買家。


    你低頭看著這隻依然在激動之中的獸人。它的身上幾乎被汗水濕透了,它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你聽見它在低聲咆哮,像一隻發怒的野獸。你想,如果不是抑製環起了作用,或許它會立刻變身撐開籠子把周圍的人都砸成爛泥。


    農場主通常需要這樣的勞力,角鬥場主需要這樣的戰士,但對於你這樣的工薪階層來說,一方麵飼養這樣的重型獸人對你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另一方麵,你不能把它養得很好,這樣的重型獸人在你手上並不能發揮出該有的價值。


    它對你的意義就好比問一個住鴿子樓的市民是否需要買一輛超炫酷的大型拖拉機。


    工作人員給你分析完利弊,由你來做剩下的決定。這兩個選項幾乎沒有什麽可比性。


    交給法院處理,你會立刻得到應有的款項。


    而如果你接手,養好一點辦完所有證件,等到價格合適的時候再出手,你有微乎其微的可能獲得更高的報酬,但更大的可能是血本無歸。因為這樣的重型獸人並不便宜,而他太重了,個人買家沒有人會花錢買下一整隻。


    “交給我們處理當然是最省事的。”男工作人員說。


    “但還是希望您能考慮一下接收。”女工作人員說。


    “交給你們的話會把它怎麽處理呢?賣掉嗎?”


    “是的。”男工作人員說,“我們會將售得的收入收取執行費之後支付給您。但現在這樣的重型獸人市場並不是非常好。”


    “目前隻有加工廠願意接收。”女工作人員補充道。


    “加工廠?”


    對此你有些懷疑。因為它就算現在坐在籠子裏,隻要眼睛和腦子沒問題的人,都能一眼看出來它是非常出色的一隻獸人。如果最終是要去加工廠供藥,那實在太可惜了。


    “就沒有其他地方願意接收嗎?”


    兩位工作人員一起搖搖頭。


    城市裏的流浪無證獸人被捕獲後兜兜轉轉總是被加工廠接收,給人類提供藥材,這也是獸人最常見的歸宿。最後它們的角製品變成包裝好的各種藥品流入這個市場,再銷往周邊各地。


    你低著頭看那隻獸人。


    “你想去加工廠嗎?”你問。


    那隻獸人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你在問它,猛地抬起頭,但是卻被欄杆狠狠撞了一下腦袋。


    響亮的一聲,你聽著都好痛。


    那隻籠子實在是太小了(對它來說)。但也許不是籠子的錯——籠子能把你和兩個工作人員三人一起塞進去。是它太大隻了。它在裏麵幾乎都坐不直,要麽隻能埋著腦袋,想要抬起頭就要把背再進一步佝僂下去。


    它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在生鏽的鐵欄杆縫隙裏冒出一隻耳朵。它的頭發剃得很短,短短的發茬下並沒有角被鋸斷的傷疤。


    它沒有角。


    “它沒有角。”你說。


    看他的體型明顯是一隻成年獸人。到現在還沒有長角,表明了它是什麽非常冷門的品種,可能根本就沒有角。


    “是的,它不能去加工廠。”女工作人員說,“它真的很可憐。”


    一隻半圓形的、棕色的耳朵,從生鏽的鐵欄杆之間擠出來,你盯著那隻沾染了汗水和髒汙的棕色耳朵,沒有出聲。


    熊。


    這個單詞像是一隻小蟲子,突然蹦出來,輕輕在你心上爬來爬去。


    極其少見的品種,生活在極北的冰天雪地的冬至森林,一直以來就和人類族群互不侵犯。


    一隻熊。是怎麽跑了這麽遠,一路跑到你們這個南方城市來的?


    熊當然不長角。


    熊也沒有鱗片。


    這意味著不能源源不斷生長出珍貴的原材料供給藥廠提取,那麽,被送去加工廠的結局可想而知。


    你的心沉了下來。


    你蹲下來,看著那隻熊。


    獸人恢複了一點力氣,調整了一個看起來依然很難受的姿勢,它不再顫抖了。但它依舊垂著眼睛。


    戴著抑製環的兩隻手輕輕交疊著搭在穿著褲子的膝蓋上,從結構上和人類的手並沒有任何兩樣。


    盡管覆蓋著棕棕的毛,但用人類的標準看,那依然是一雙很漂亮的手。修長,整齊,骨節分明但並不粗大,也許手的主人很年輕。這雙手或許適合出現在書頁上,在機械操作杆上,在打字機的鍵盤上,在這些應該在的地方。


    工作人員叫了幾個人搭把手,六個人才能把籠子拖動,然後大家一起把籠子往法院的小皮卡上抬,準備拉到加工廠去。


    人們拖拽籠子的動作有點粗暴,但它就一動不動地抱著膝蓋在籠子裏,挺安靜的樣子。


    早上沒能拒絕的那杯藥酒終於在此時開始灼燒你的喉嚨。


    那隻泡在罐子裏的爪子浮現在你的眼前。


    你不可抑製地想到這樣的手泡在罐子裏的樣子。


    人的一生總有一些時刻會變傻,而你此刻便是如此。


    “那我們就……”


    “我會把它帶走。請讓我把它帶走。”你說。


    “您……您確定嗎?”女工作人員驚唿道。


    兩個工作人員都驚訝地看著你。


    不,三個。


    籠子裏的獸人也第一次抬起了頭。


    咦?它看起來好像也很驚訝。


    那是一雙像動物一樣的眼睛,清透的眼睛睜得滾圓,直愣愣地朝你看了一眼。你正好也在看它,於是你們倆直愣愣地對視了一秒,然後它像是忽然發覺了什麽,立刻又把眼垂下去,誰也不看了。


    不知怎麽的,這短暫的對視讓你感覺有點新奇,也讓你的心情變好了起來。你總感覺,傻的人不止你一個。


    “我確定。”你說,“我很喜歡熊。”


    “哦!是的!”女工作人員點頭道,“它們就是很可愛。”


    男工作人員用不能理解的眼神看著你們兩個。


    交接手續比較複雜,但幸而大部分可以在現場辦完。你簽了一係列協議,但關於獸人的協議其實隻有兩張,剩下的都是關於你和債務人的債務關係已經兩清,法院的工作已經辦結的聲明協議。


    “請您務必注意小心,這隻熊的脾氣比較暴躁,最近建議不要取下抑製環,以免危害您的安全。”男工作人員一邊把手環交給你,一邊向你叮囑注意事項。


    你邊點頭邊檢查你收到的手環,手環上有幾個按鍵,可以控製獸人的抑製環,如果發生危險時可以利用手環製服或者擊殺。熊這時候也再次抬起眼睛來,一眨不眨地盯著你把控製手環戴到自己的手腕上。


    “它不會平白無故傷害人的,對嗎?”


    說這話的時候你其實一點底氣也沒有,純粹是給自己壯膽。


    “當然不會。”一個悶悶的聲音說,“我的脾氣並不暴躁。相反,我非常聽話。”


    這是你第一次聽見熊說話。它說話聲音低低的,在胸腔的共鳴下聽起來嗡嗡的,像什麽猛獸在咕嚕。


    “哦是嗎?”男工作人員不滿地說,“那麽是誰一上來就要咬人?一會兒我還得去打針呢!”他揮舞著自己的食指,上麵有一點血跡。


    “你拿著武器靠近我的安全範圍,讓我感覺到威脅,我才會控製不住獸化的!!”


    “噢所以看來你的控製力也有點問題。”男工作人員說。


    “好了!你們不要吵了。”女工作人員說。


    “哼。”男工作人員說,“我和它吵什麽。”


    獸人咕嚕了一下,沒說話,也沒咬人。


    你低頭一看,發現它把腦袋別到了一邊,耳朵也折了下來,看起來是在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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