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母親的話再不能讓我恐懼,我甚至固執的覺得,母親是被自己魘住了,她活在一個自己給自己鑄造的噩夢裏,了無生趣。可是我才不會被她拉下去呢,我與她不同,也不要變成她那樣。」


    「可直到我親眼瞧見許家姐妹的境況,我覺得母親一瞬間在我的腦子裏活了過來……」


    「孟雲嫻,別說了。」


    她像是沒聽見:「原來她並不是在嚇唬我,騙我。相反,她說的都是真的。那不是她自己生的夢魘,而是這世道給所有人的。窮盡一生之力,有些人掙脫了,有些人一輩子都爭脫不了。」


    「我讓你別再說了!」


    她望向周明雋,眸子裏除了殘餘的淚水,無波無瀾。


    周明雋也看著她:「你迴了孟府,就是侯府的姑娘,好好學規矩,乖巧聽話,再、再尋一門好的婚事,這每一樁每一件都不容易,是要費心思好好為自己籌謀打算的。你不過剛剛走過一個難關,就覺得自己可以伸手管別人家的事情了嗎?」


    孟雲嫻聽著這話,竟低著頭笑了一下:「剛剛走過一個難關?」


    這個狀況讓周明雋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棘手,因為這樣的孟雲嫻讓她覺得陌生。


    孟雲嫻兀自道:「論起出生,我恐怕還不比許家姐妹,可我有你幫我,有嫡母的寬容大度和父親的睿智開明,靠我自己,興許連許家姐妹的一半努力都趕不上。若我沒有你們……」


    眼前掃過一陣勁風,孟雲嫻隻覺得手腕一緊,整個人都被提了起來,周明雋陰沉憤怒的臉近在眼前,他凝視著她:「你到底是著了什麽魔?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你在說什麽胡話?如今你得到的一切都是真真實實,若你自己不爭氣再多人相助也是枉然,誰讓你這樣看輕自己的努力的?你到底在質疑什麽?」


    孟雲嫻迎上他的目光,聲音很輕:「我沒有質疑。」


    她用另一隻手捂住頭:「我娘的聲音一直在這裏響著,讓我後怕又僥幸,可是當許家姐妹出現在我腦海的時候,我又瞧不起自己的這份僥幸。心裏像是堵著了一樣,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好像也被噩夢魘住了似的。我沒有辦法將這一切當做沒有發生,更沒有辦法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一切。」


    她吸吸鼻子:「努力何其簡單,咬咬牙誰都能做到。可世上總有再怎麽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卻少有權勢得不到的東西。」


    周明雋的眼神都變了,他抓得她更緊,語氣也更生氣:「誰教你的這些?」


    孟雲嫻垂下眼:「自我迴府之前,周哥哥不就時常與我說這些嗎?京城的人總是格外的冷漠無情,這樣的道理,在這裏過的久了總能明白些。」


    周明雋氣笑了:「所以呢?我們孟姑娘是忽然醒悟明白了?你的榮安侯府也好,我也好,是哪個不夠用真心實意的對你,叫你覺得不安心,不踏實了,所以你也要力爭上遊去學會自己為自己爭個什麽了是不是?要不要讓昇陽縣主親自來教教你怎麽做到步步為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孟雲嫻被捏疼了,掙紮起來:「你才是在胡說八道,這些都是你說的,我並沒有說,我隻是不想看到結果是這樣,也不想讓自己長成一個事事靠別人僥幸享福的廢人!你們當然是好的,可是雙親終將垂老,你也會成親生子走自己的路,我難道能一輩子靠別人嗎?」


    「孟雲嫻!」周明雋清明的眸子充起血絲來:「我在跟你講道理,你在跟我扯什麽成親生子?我什麽時候說了我要和別人成親生子?我何時說過自己要走!」


    「可你當初不也是說走就走!」孟雲嫻被逼急了,這句話冷不防躥進腦子,脫口而出。


    周明雋身上一僵,就這樣被她掙脫。


    孟雲嫻一說出這話就後悔了。殘存的理智告訴她,周哥哥此刻應當是出離憤怒。她自己也不懂,當初周哥哥不辭而別,她曾難過傷心,也踩著他的桌椅板凳大罵過,但是重逢的喜悅蓋過一切,她應當已經將這些都忘了的。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時候說這種話。


    她握著自己被捏疼的手腕,結結巴巴:「周、周哥哥……對不住,我、我不是這樣想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解釋,但這一次,你讓我自己去解決就是,我先走了……」


    周明雋站在原地沒有去追。


    孟雲嫻的那句話,像一把大錘子,將他自以為縝密的思維敲了個粉碎,也將他心裏認識的那個孟雲嫻徹底摧毀。


    初初見她,她是個時常被欺負,沒爹娘還不疼的小姑娘。她像一顆初生的嫩芽,本該飽滿生長,卻快要被摧殘敗壞,一個惻隱之心,他伸手幫了她。因為他幫了她,所以她又立刻茁壯成長,明媚的猶如一個小太陽,他便以為自己足夠將她母親在她心中種下的陰霾一掃而空。


    相處七年,他鼓勵鞭策她成長堅強,她也成為了他的動力與希望,他知會有相見之日所以不告而別,總以為重逢後的彌補總能令她展顏原諒,事實上她也的確如他所願,還是那個乖巧可愛,讓他心疼戀愛的小姑娘。


    可是他大錯特錯了。


    母親種下的陰霾從未散開,而他給過的傷害,也永遠都存在。


    他的小姑娘,其實有一顆比誰都細膩的心。


    看似天真呆傻,但誰又能是真正的傻子?


    那些不開心的,傷情的,她做出一副一笑而過的樣子,實則是埋在了最心底,它們會在某個時候在她心中生根發芽,瘋狂生長。


    那些她認定了的事情,總是難以改變。


    所以,他們像兄妹一樣在一起生活了七年,她總是喊他周恪哥哥。她是不是也早已經認定了彼此的關係是兄妹一般,所以才能脫口而出什麽讓他娶妻生子這樣的混賬話?


    ……


    孟雲嫻帶著綠琪匆忙迴府,異常的狀態被田氏撞了個正著。


    她知道自己模樣不好看,所以田氏把她往自己院子帶的時候也是溫順的跟著。


    「去哪裏了。」一關上門,田氏就露出了幾分不悅。


    孟雲嫻沒說話。


    田氏不和她繞彎子:「許家那姐妹,是不是楚楚可憐,叫你看的舍不得走了?」


    孟雲嫻訝異的望向田氏。


    田氏忽然就起了一股無名火:「誰讓你去私自接觸許家的姐妹?你以為天家的脾氣是開玩笑的是不是,還是你以為你父親在朝堂上無所不能,自己的女兒幫著考生作弊也能隻手遮天給掩蓋過去?!你到底有沒有把侯府放在眼裏,把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裏!對呀,你一直喊我嫡母,在你心裏隻有你的生母才配你喊一聲母親,而我永遠都是你嫡母,於你而言自然沒有什麽情分可講。」


    孟雲嫻的唇瓣顫了顫,竟不知道說什麽。


    田氏看著她的眼睛,冷然問道:「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孟雲嫻搖頭。


    那一刻,田氏眼中的失望與失落一閃而過,但孟雲嫻並未察覺。


    「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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