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天的時間,已足夠了,到那個時候,她們應該已經遠遠地離開此處,再也不會與那人相遇。


    莫名其妙得來的緣分,也是到該斷掉的時候了……雲岫想到這裏,不禁無聲地長歎一聲。


    「那、那我……」小結巴一聽,連連保證,「不多嘴!」


    「真是個好姑娘。」雲岫讚道,愛憐地摸摸她的臉頰,正色問道:「今後你願意一直跟著我嗎?」


    「願意!」小結巴堅定地點頭,「奶奶對……對小結巴最、最好!」


    這是大實話,在小結巴的心裏,奶奶是個大好人,雖然性子冷冷的,從不大笑,更不會說好聽的話哄人,可是她買下了自己,收留了自己!


    她會整夜不眠地照顧生病的自己,會一針一線地為自己縫漂亮衣裳,還會買來紙筆教自己一筆一畫地寫字……這樣的主子,是小結巴短短十多年的艱辛歲月中,遇到過最好的人了。


    但問題是,若是跟著奶奶,豈不是也得天天對著那隻在奶奶麵前笑得如沐春風,一離了奶奶就立刻換了一個人,翻臉跟翻書似的,渾身陰煞煞、令人看著就滲人的公子爺?呃,那也太恐怖了些!


    小結巴這樣一想,心裏免不了發愁,忽然又聽雲岫問道:「那……如果我要離開這裏,你也願意隨我一起走嗎?」


    小結巴愣住了,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解地問:「離開?要……上、哪兒?」「去很遠的地方。」


    「很遠嗎?」


    「嗯,非常的遠。」


    「那、那是哪兒?」


    「北邊。」


    小結巴沉默了,雲岫看看她,輕歎一聲:「你若不願,也沒關係。」


    「我、我願意……可是、可是……」可是她牢牢地記得有個人曾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讓她離北邊越遠越好,最好是永遠待在南方。


    北方有什麽?有熱鬧的京城,有金碧輝煌的皇宮,還有故人和一些可怕的迴憶……小丫頭有點煩惱了,再見女主人不像往日對自己淺笑盈盈,眉間猶如愁雲輕攏,似有無盡的心事,便不敢繼續問,隻悶聲不響跟著女主人往家去。


    鎮子不大,沿著青石版,不過半盞茶工夫,兩人就到了家門口。


    眼前是一所古樸典雅的宅院,內中布局簡潔,色調淡雅明快,一應俱全,院落栽種了不少花樹竹林,廊下掛著鸚鵡籠,偏院的鴿舍裏還養著數十隻雪白的鴿子,加上穿花廊、垂絲門、假山石、蓮花池,將小小的院子點綴得於古樸中見秀美,很有些風雅。


    這是雲岫住了一年的家。


    「奶奶可迴來了,叫奴婢好找!」守在門口一個膚色略黑的俏丫頭一見雲岫,便立即迎上來,恭恭敬敬道:「公子爺方才迴來了。」


    雲岫心裏驀地咯噔了一下,臉色突變,驟然停了腳,「不是說要過幾天才迴來嗎?」


    「小桃不知,公子爺也隻比奶奶早一炷香的工夫到家,是騎快馬迴來的。」


    「可問起我了?」


    「沒有呢,不過好像喝了些酒,正在屋子裏歇著。」


    雲岫咬唇沉默片刻,才提腳快步朝後院的臥房走去,身後的小結巴愣頭愣腦地想要跟著去,卻被小桃攔下。


    「小桃姐姐,我、我……」小結巴眼裏滿是央求。


    小桃豎起柳眉,斥道:「你不知道公子爺是個什麽性子?還敢跟奶奶悄悄跑出去,現在跟去,是想被公子爺打死嗎?」


    小結巴泄了氣,扭過頭,望著那道纖細秀美的身影漸行漸遠,大大的眼眸裏盛滿了擔憂。


    她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小桃,眼底卻是閃過一絲陰沉,似詭譎、似算計,卻轉瞬即逝,快得教人抓不住……


    這幢宅子的後院雖不似那些高官富紳所居的金磚玉欄,但也是花池木亭,牆上古藤蔓繞,茂密的竹林上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沿著迴廊站成兩排,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精美別致,幽靜而極富雅趣,別具一番風韻。


    雲岫站在臥室門口,躊躇片刻,才輕輕一推門,一陣暖氣迎麵撲來,和著一股子醉人的香。


    屋內生著炭火,將整個空間都燒得暖烘烘的,檀木小幾上的蓮瓣琉璃香爐也鳧鳧飄香。屋子東頭有一張紅木貴妃榻,壁懸著大理石掛屏,屏上刻著栩栩如生的金魚鬧蓮,西邊靠牆是一排櫃子並一張繡架,架子上麵還有未繡完的紅梅戲雪圖,牆上掛著幾幅書法字畫,北牆則嵌著幾扇花窗。


    雲岫悄無聲息地關好門,將手裏的鬥篷和藏著銀票的包襖擱進櫃子裏,再繞到珊瑚色的七寶屏風後,裏頭正中一張螺鈿描金床,掀開寶藍色的流煙錦簾,枕上仰臥著一名隻著白色裏衣的男子,正緊閉雙眸。


    他未束發,如雲煙似的墨色散在枕間,那張少見的俊顏,依舊是鳳眸薄唇,光彩照人,從頭到腳,都透著一發不可收拾的風華。


    雲岫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陣光複雜,一雙纖手握成拳,鬆開又握緊,反覆幾次,終是幾不可聞默默歎了歎,轉身正欲離開。


    突然,一隻大手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雲岫一驚,猛地垂首,發現床上男子已經睜開了眼,正目光灼熱地凝視著她。


    男子的眸子狹長深黑,眼尾稍向上挑,眼梢眉角盡是漠漠風情,優美的薄唇一扯,含笑問一句:「不乖乖在家,上哪兒去了?」


    僅是這般溫柔的注視,這樣寵溺的口吻,就足以令世間任何一個女子心甘情願地沉浸於此,不願醒來。


    可是每當雲岫麵對這樣的他時,都會心慌意亂、心中發苦,卻無從訴說。


    「也沒去哪,隻到鎮上看了看熱鬧。」她淡淡地迴了句,紅唇微抿著,露出一個倔強的弧度,手腕不動聲色地掙了掙,想要脫離他大手的箝製。


    「手上這麽涼,又沒穿鬥篷嗎?你身子弱,也不怕生風寒……」男子眼底有隱約的陰霾,口中仍是言語溫柔,說話間不僅沒放手,反而抓緊她一個使力,隻聽雲岫「啊」的驚


    叫一聲,整個人被扯得跌進了床榻之中,


    這一個天旋地轉,雲岫有片刻暈眩,還來不及爬起,纖細的身子已被他翻身牢牢壓住。男子近在咫尺,雙肘支撐著修長的身軀,小心翼翼地沒有壓到她,而是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圈住她、困住她,讓懷中的人兒無處可逃。


    「是不是又把衣裳給那個小結巴穿了?嗯?怕她冷,就不怕自己凍著?」他低問,一邊緩緩地俯下頭,酒氣和著熱氣噴在雲岫臉上,她心中一緊,沒來由地一陣心跳加速。


    在他身下,她全身都是僵硬的,長長的睫毛如鴉翅般撲閃,可是原本因吹了冷風而有些發白的臉頰,不一會就漸漸地恢複了往常的粉色。


    「怎麽不說話?才幾天不見,就跟為夫生疏了,娘子真真是個冷性子。」他笑吟吟地盯著她看,眉宇間盡是曖昧的意味,眼底卻是看不透的深意,像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麽,


    一直看到雲岫忍不住別過頭去,下一秒卻被他一把捏住秀氣的下巴,將她的小臉轉過來。


    他是習武之人,外表長得再美貌無害,手指卻是粗糙有力的,捏得她細嫩的皮膚泛起微微刺痛。


    「為夫出門好些天了,每天都在想娘子,吃飯的時候想娘子的胃口好不好,睡覺的時候想娘子會不會睡得暖和,看到稀罕好玩的小玩意兒就想著娘子會不會喜歡,怎麽這會子娘子見了,就沒有話想要對為夫說嗎?」他堅韌的修長身軀緊貼著她,指尖摩挲著她滑膩如羊脂的肌膚,半似抱怨又半似試探地追問。


    雲岫沉默不語,她從來不是個虛情假意、心口不一之人,他的話她無法迴應,注視他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沉靜。


    男子倒是不惱,這樣狀似無情又實誠的無言答覆,在他看來似乎早就屬平常,專注地凝視她半晌,唇角緩緩勾起,半真半假地道:「真讓人傷心,娘子隻關心那個小結巴,一點也不想著夫君。」


    雲岫垂下眸,似乎又擔心他會刁難小結巴,擔憂的長睫仿佛蝶翅,微微地顫動著。


    她開口低聲解釋道:「小結巴很可憐,夫君……不要為難她。」


    是的,小結巴,那個被她在路邊買迴來的小姑娘,總會讓雲岫想起如今還身處內宮、生死不明的妹妹們,每當看著小結巴,她向來薄涼堅韌的心總會滋生出一份無名的柔軟,說不清道不明。


    男子輕笑,似是了然又似是憐惜,大手緩緩地在她背上撫摸,似寬慰又似是愛撫。「可是那小結巴並不是普通人,娘子不用對她太好。」


    雲岫一怔,猛地抬首,一雙清陣仰望著他,對視數秒又飛快避開。


    她極力掩飾住內心複雜的情緒,那是三分失望、六分困惑和一分淒然。


    小結巴不是普通人?那麽個呆呆笨笨的小丫頭又會有什麽來頭?他這是在有意提醒她或者無意地警告她,要離那小丫頭遠些嗎?


    深深地吸口氣,雲岫垂著眼簾,安靜地說句:「我知道了。」


    「娘子別多想,我是怕今後娘子傷心,不值得……」他似乎是想解釋。


    雲岫卻不願再聽,敷衍道:「那夫君好好休息,我去做些醒酒湯……」說完,她伸手推他,正欲起身,反而被他抱得更緊。


    ……


    *本書內容略有刪減,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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