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抓過孟雲嫻手裏的帕子,狠狠地擦掉眼淚,還有點氣:「你這個混賬東西,多大的年紀,是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的。你母親就是你母親,母親離世怎能不祭拜,你這些離經叛道的話,往後敢跟人說起,我便、我便用家法罰你。」


    孟雲嫻的情緒遠沒有田氏來的激動,那不是她一時感慨而生的想法,而是從很久很久之前就有的,她早就過了為這些難過哭鼻子的年紀,如今想起來,隻有由衷的慶幸,慶幸生母早早脫離這苦海。


    剛才嫡母說了那些話,她忍不住就跟著說了一堆,眼下隻剩後悔和苦惱——哪種脂粉能將嫡母妝點的像沒哭過一樣呢?


    孟光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孟雲嫻自己都要被嚇哭了,她無助的看著田氏:「嫡母……」


    田氏心裏五味雜陳,道了一句:「改日我再找你詳,先迴吧。」便想將她先打發走,可她杵著不動,田氏忽的了然幾分,咬牙道:「知道了,我不是被你惹哭的!」


    孟雲嫻如蒙大赦,腳底抹油般跑了,那樣子讓田氏好氣又好笑。


    孟光朝進來,碰上逃竄離去的孟雲嫻,一臉莫名其妙,待看到田氏的臉,一顆心都揪起來了:「怎麽了怎麽了?」


    老天爺,他是真看不得她這樣泫然欲泣鼻頭泛紅的樣子,可還沒等孟光朝柔情安慰,麵前的女人忽然發起狠來,將他按在床上欺身而上,一隻手掐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指著他的鼻子:「接下來的話,我隻問一遍,你最好老老實實的迴答我!」


    孟光朝嚇壞了,雙手舉著環在她身邊,像是怕她騎不穩似的:「問問問,可、可你不能換個姿勢問?」


    「別貧!」田氏按下心中的火,將陳年往事又挖了出來:「我隻問你,你和鄭氏之間,到底……」


    孟光朝躺不住了,他一個翻身,直接讓田氏騰空,繼而抱住她的腰身直接反壓,田氏隻覺得天旋地轉,迴過神來時孟光朝已經以男人的力量牽製她的四肢,直直的盯著她。


    「進府之前,她是陳兄的未婚妻,進府之後,她是陳兄的遺孀,等同於我的兄嫂。這並非與你第一次解釋,我就這樣與你說,你要定我酒後失德之罪,即便此刻將我變做個太監我也認了!可你若質疑我是與她帶著情意暗通款曲,那我即便是告到禦前也要洗清自己的冤屈。」


    孟光朝的確已經解釋過很多次了。


    一個男人,既然拿了一個女人的身子,又以酒後誤事為由搪塞,以真情真愛來乞求妻子原諒,未免太不是個東西,可是他就是看不得妻子胡思亂想,將那一場不該發生的荒唐臆想出不存在的細枝末節愛恨情仇來,亂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不是個東西他也認了!


    但這一次,田氏還真的不是在胡思亂想。


    若是孟雲嫻和侯爺所說的都是真的……


    那這件事情,未免也太奇怪了。


    正如孟光朝所言,鄭氏進侯府之前,是他同窗好友的未婚妻,因為一份堅貞,鄭氏以陳晟遺孀自居,勤勤懇懇的照顧孤母王氏,然後才跟著王氏一起被接到侯府裏來。


    雲嫻口口聲聲說鄭氏心中放不下的是一生最珍貴的情意,加上孟光朝的萬般篤定,那她姑且猜測鄭氏心中的那個人是陳晟。所以與侯爺那一段,就該是假情假意。


    可是當年鄭氏進門,人前人後都做出一副對侯爺情根深種的樣子,此為一矛盾。


    進門是用了手段的,可她明知道當時侯爺與她並無深厚情誼,她田嬌身為主母,地位不知道比她高出多少,為何不繼續步步經營,反倒處處鬧事,導致帶孕被趕出侯府?如果說是為了謀出路,掙一個身份,為什麽要胡攪蠻纏,讓全侯府上下都憎恨她,甚至讓孟光朝親自把她趕出去?這又是一矛盾。


    再往迴,鄭氏拋棄陳晟搭上了侯爺,便算不得堅貞之人,可孟雲嫻口中那個威逼利誘軟磨硬泡也不為所動的鄭氏,又是從何而來?她那份堅貞,又是為了誰守?這又是一矛盾。


    為何迴府令下,一個頑強活命十幾年的女人,就這麽痛快的了結自己?


    雲嫻口中的鄭氏到死都帶著執念和恨,這樣的她,難以想象會因為當年害她小產而生出什麽愧疚,那麽雲嫻迴府,她無顏麵迴府以死謝罪的說法就說不通。


    鄭氏即便活的這樣辛苦也要帶著雲嫻,足見在乎,而鄭氏也很清楚她這個主母當年懷著第一個孩子時的心情。


    那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啊,她愛到心窩裏,護到骨子裏,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哪裏做的不當叫她生下來有什麽閃失。


    鄭氏全都明白,所以也該知道,她有多恨鄭氏鬧出來的那些風波,讓她心力交瘁氣血兩虧,誕下了死胎。


    有這樣的仇恨,她難道不怕雲嫻迴府遭到什麽報複麽?


    說不通,很多地方都說不通。


    思來想去,一個突如其來又毫無根據的念頭在腦子裏麵滋生——


    鄭氏難道在謀劃著什麽?


    若真是,那她的謀劃……可有成功?


    這些疑問的關鍵點,會不會都在雲嫻那個孩子的身上?


    ……


    夜色沁涼,田氏站在小佛堂前,看著被供奉的那個牌位。


    田氏卸下了所有的情緒的表情,呆呆的看著它,一看就是半個時辰。孟光朝沐浴後沒看到人,便找過來了,一聲歎息後,迴去拿來一件披風,一言不發的給她披上,陪著坐下來。


    當時孩子生下來沒了氣息,穩婆們都嚇壞了,抱著孩子去了外廳,唯恐被她發現,最後遮掩不住了,才把孩子抱迴來。


    她才剛剛生產完,累到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也是像今日這樣呆呆地模樣,抱著繈褓中的孩子。


    她認真的開始研究怎麽讓孩子哭出來,她笑著對所有人說,隻要她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沒事了,所以她抖著手去打孩子的屁股,一聲一聲,孩子始終沒哭,她卻哭的停不下來了。


    孟光朝處置了當時所有辦事不利的奴才,一心想要安慰她鼓勵她,可是都失敗了。


    他抱走屍體,她像是瘋了一樣撕扯著要拿迴來,從來都溫順活潑的她,猶如一個鬼魅一樣指著他怒斥——


    「你是她的生父,可是你每日忙於朝政,上朝上值,為國為民,你對她所有的熟悉,無非床笫之間的一番逗樂,聽她一個迴應,一個動作,撐起我一小片肚皮,到此為止。」


    「可是我不一樣。」


    「我的骨血與她連在一起,她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為了她,我忍下了所有的不適;怕我的病會過給她,恨不得能剜了自己的眼睛,喝下無數倒胃的湯藥;我感受著她一日日的生長,睡著了都在夢裏描摹她該有的樣子。於你而言你隻是沒了一個素未謀麵的孩子,可與我而言是活生生的挖走了一塊血肉!」


    搶迴孩子,她日日抱著,發臭了都不肯鬆手,恨不能將孩子的屍骨融迴自己的身子,再重新生一迴。


    至今為止,他都對那一段暗無天日的日子後怕不已。


    後來她終於好了,他便陪著她一起請了這個牌位在家,日日供奉,日日悼念。


    她從不將這個孩子當做一個忌諱,對阿茵和阿遠提時常提起,命一雙兒女永遠記著自己有這麽一個長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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