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在等待一個時機。


    王燁麵無表情地扛著錘子,宛如一個武神站在階梯教室中央。


    “喂,聽到了嗎。”他朝四周喊道,“我們現在要去雕像那裏,雕像!看著我們的諸位既然不想袖手旁觀,那就幹脆幫忙幫到底如何?”


    淩子涵與顧笙落都深知王燁是在對誰喊話,他們兩背靠背站著,謹慎地觀察著整個教室,等待那些異常現象的出現。時間的流速似乎變得格外緩慢了,一滴汗沿著淩子涵的下頜滑落,但他沒有餘暇去擦。


    難道他們搞錯了?


    淩子涵的心跳如鼓擂,如果一切猜測都是個錯誤,甚至隻要一點點偏差,他們就可能重新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中去。換句話來說,這是一個賭,而他們輸不起。


    下一刻,顧笙落卻表情一鬆。


    “來了。”


    的確,那種熟悉的,冰冷、潮濕、黏膩的感覺又從稀薄的空氣裏蔓出來了。曾經他們覺得這感覺令人厭惡恐怖,現在卻滿懷著真心的期盼。淩子涵眼睛也不眨地盯著麵前的窗戶,他看見了他自己、王燁和顧笙落的倒影,實實在在令人安心。但除此之外,那倒影裏卻又多出一隻蒼白的手,不知何時從他的背後緩緩伸了出來,遙遙地朝教室的後門一指。


    他們的時機到了。


    “走!”淩子涵當機立斷,三個人飛快跑下階梯教室,腳上的運動鞋把台階踩得噔噔響。由於王燁離後門最近,拖著錘子率先到達。他握上門把手,眉頭皺起,難得從心裏湧上來點緊張。後麵跟著的兩人把這些看在眼裏,鬧鬧哄哄擠上來,淩子涵把自己的手也覆上去,顧笙落無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到鼓勵的王燁深吸一口氣,為自己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行為嘲弄地笑了笑,下一個瞬間便大力摁下了門把手。


    “哢嗒。”


    門,開了。


    但這一次和哪一次都不一樣。


    淩子涵的眼前一片黑暗,他感受到了風,庭院裏的風。他感受到了孩子的玩鬧,幼稚的抱怨,自行車的鈴聲和街邊廉價爆米花的味道。這所有的一切在同一時刻向他襲來,仿佛無數隻手擠壓著他的大腦。而就在淩子涵終於無法忍受之時,這亂糟糟的一切又突然全部消失。


    然後他睜開眼睛,看到自己麵前有一座黑色的雕像。


    他們成功了。


    “……就是這裏,就是這個。”顧笙落簡單打量了一下,肯定地說。


    他們在指引下穿過教室的後門,來到了當初顧笙落發現黑色雕像的地方。和淩子涵和王燁的情況不同,這兒是一條狹長的走廊,目測位置是在實驗樓裏。綠色的燈光和安全出口的標識打下來,照的每個人的表情都陰惻惻的。


    而那座一人高的漆黑雕像,就堵在燈光之下,低著頭站在走廊的正中間。


    “感覺到了嗎?”王燁突然說道,語氣是難掩的興奮,“它在慌。”


    淩子涵認真感受了一下,無奈地搖了搖頭。而王燁卻說,他覺得這個空間本身正因為他們找到了逃脫的正確方法而慌亂。正如他們所猜測的,空間除了把人困起來慢慢消化之外,什麽激進的行為都做不了,因此現在哪怕明知他們要逃離,卻隻能咆哮著無可奈何。


    “你去吧。”王燁鄭重地把手上的錘子遞給顧笙落,“這座是你的雕像,按照電影和小說裏的情節,應該交給你毀掉。”


    “你鬼故事聽太多了。”顧笙落吐槽一句,接過錘子稍微掂了掂重量,幾步走到雕像麵前。不知是不是錯覺,離得越近,雕像的頭似乎壓的越低,那種令人渾身發毛的詭異感覺也更明顯。


    王燁見他遲遲不動手,嘴上便開始放炮:“怎麽,怕了?”


    “抱歉怕是要讓你失望了。”顧笙落麵無表情地嗆迴去,突然朝麵前的雕像輕蔑地笑了笑,一錘子就衝它的腦袋砸去!這一錘子顧笙落是使足了勁,她本身是足球校隊的大姐大,力氣大核心強,一錘下去雕像的腦袋就被砸爛了大半,飛散的木塊和木屑灑了走廊滿地。神奇的事就在這時候發生了,雕像開始沿著頭部的缺口慢慢龜裂、剝落,連同地上的碎屑逐漸化為一片黑色的粉塵,最後完全消失。而在雕像原本存在的地方,影影綽綽出現了一扇半透明的門,發著淡淡的白光,顯然是體育館更衣室的樣子!


    淩子涵激動地打了個響指,拉著王燁湊上去,伸出手卻摸了個空。他想了想,朝顧笙落點點頭,顧笙落便也試著摸了摸門把手,這次倒是握了個滿滿當當。


    “原來如此。”淩子涵釋然地笑笑,“這是你的雕像,你砸壞的,出現的自然也是你的門。就是現在了,顧笙落,你快些出去吧。”


    王燁上下打量著門,切了一聲,後退半步,也朝顧笙落點了點頭。


    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他們也不是過於優柔寡斷的人。顧笙落深深地看了淩子涵和王燁一眼,鄭重地把手裏的錘子交還給王燁,也不多推辭,立刻打開了麵前的門。


    “外麵見。”顧笙落陡然頓住了腳步,轉頭道。


    “那當然。”王燁打了個響指。


    “我會在外麵等你們,要是拖拖拉拉的,我就把你們都削了,”一隻腳已經踏了出去。


    “無論性別。”顧笙落沒頭沒腦地補充了一句。


    然後,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白光裏。


    顧笙落迴去了,空間裏又隻剩下淩子涵和王燁兩個人了。


    “走吧。它很生氣了。”王燁沒有明說是誰,但淩子涵是知道的,“一個一個走太危險,我們直接去找校長辦公室的那座雕像。”


    “不去找你單獨看到的那座?就這麽想和我一起出去?”淩子涵似乎開了個蹩腳的玩笑,“王燁,這可不像你。”


    “少自作多情。”王燁罵了一句,頭也不迴地轉身就走。


    耳朵卻慢慢地紅了。


    兩人穿過幾個房間,又嚐試了幾次,卻沒能立刻到達校長辦公室。死者們的幫助不是每一迴都奏效,有時它們不知為何不會現身,有時則似乎隻能大致指一指路。


    “這樣一看,顧笙落的運氣真夠好的。”淩子涵說。


    “運氣好就不會進來了。”王燁朝角落撇撇嘴,小聲道,“不過,運氣最差的應該在那裏。”


    教室雪白的牆上,除了他們兩個的影子之外還有一道影子。這一迴,影子不再是折斷扭曲的了,它隻是靜靜地立在那裏,為還具有無限可能性的生者指一條道路。


    謝了。


    淩子涵在心裏說,牽住王燁的手又一次打開了門。這一迴,熟悉的異樣從黑暗裏漫上來,而在視覺恢複之後,他不意外地發現,他們終於到達了自己的目的地。


    校長辦公室。


    那座神龕依舊擺著,上麵的黑色雕像也依舊笑容恬淡,手指拈花,並無分毫的變化。還記得第一次來到這裏時,他們多緊張,多害怕,匆忙離開房間的時候被形容為抱頭鼠竄都不過分。那明明隻是一座雕像,而雕像除了睜眼什麽都沒做。淩子涵與王燁無聲對視了一眼,想起自己當時丟臉的表現都不禁失笑。


    “砸吧。”王燁二話不說,躍躍欲試,“淩子涵你過來,一起砸。”


    兩個人一起握住錘柄,朝著雕像狠狠一砸!正如先前顧笙落那兒發生的一樣,雕像被砸碎後逐漸消失,一扇學生會辦公室的門緩緩出現在空氣裏。


    淩子涵和王燁一起伸出手摸了摸,他們都能碰到這扇門。


    “行了,快出去。”王燁舒了一口氣,錘子一扔,大笑起來,“一秒鍾都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待。”


    他笑的肆意,笑的娟狂,一瞬間晃了眼。


    “等、等一下。”鬼使神差般,淩子涵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其實……我有點事情想說。”


    “馬上出去了,出去再說。”王燁很不耐煩。


    “不。”淩子涵卻一臉認真,他用力把王燁拽過來,“出去可能就沒有勇氣說了。”


    “……你說。”


    “王燁,你應該還記得。”淩子涵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我們之前在外麵吵架的時候不是意外親了一次嗎。”


    “……是啊,說這個幹嘛。”王燁抬了抬一邊的眉毛,不動聲色地擦了擦手心的汗,事實上他有預感,淩子涵要說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那你……那你看好了。”淩子涵似乎鼓足了勇氣。他扣住王燁的肩膀,慢慢向他湊近,直到兩個人的嘴唇緊緊相貼。


    王燁睜大了眼睛。


    他們又親上了。


    淩子涵見好就收,半秒都不到就後退半步,局促地撓了撓臉頰:“這次,不是意外了。”


    不是意外,那就是成心的。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出去之後,要不要交往試試看。”淩子涵紅了臉,“早就想問了。”


    王燁摸了摸嘴,扭過頭幹咳一聲:“……嚴肅點,先出去再說。”


    “……不行。”淩子涵小聲嘀咕著,“你現在就要答應我·····要麽答應我,要麽立刻拒絕我,不接受模棱兩可的迴答。”


    王燁瞪著他。


    他也瞪著王燁。


    幾秒之後,窮兇極惡的學生會副會長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敗下陣來。


    “煩死了。”王燁罵道,“淩子涵,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擅長得寸進尺,趁人之危?”


    “你是第一個。”


    “……還有厚臉皮。”


    “你也是第一個。”


    王燁煩躁地揉亂了頭發,看了看淩子涵,又看了看自己被淩子涵握住的,毫無掙脫之意的手,自暴自棄地喊了一句好。


    他知道,自己多半已經沒救了。


    “……很好,我死而無憾了。”淩子涵聞言,眯著眼睛笑起來,又用從未有過的眼神盯著王燁看。校長辦公室安靜得可怕,王燁不明就裏,被淩子涵肉麻地受不了,徒勞地大喊行了行了別念酸話了趕緊走吧,用空餘的那隻手趕緊打開麵前的門,一步跨了進去。


    門的另一邊,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溫暖、安全的世界。王燁跨過那扇門,恍惚覺得自己穿透了一層致密的空氣一層厚厚的膜。他睜開眼睛,看見自己重新迴到了學生會辦公室裏,窗外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漆黑,斜落的夕陽用最後一點金色的光照亮了校園,幾隻晚歸的鳥在灰白的雲層底下飛過,早秋的蟬躲在樹冠裏不要命的叫。所有那些平常瑣碎的一切構建了這個令人安心的世界,王燁展開眉頭,揶揄地笑著往身邊看,終於放鬆下來想要對淩子涵的深情告白做一些打趣。


    然後他看見,自己的身邊空無一人。


    笑容凝固在臉上,王燁打了一個哆嗦,竟覺得比在那個空間裏時更冷。


    淩子涵,沒有跟上來。


    靠!n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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