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


    他在心裏迴答,沒有第二個想法。


    我需要一個守衛,幫我趕走不速之客。你活下來之後,得跟著我,直到我允許為止。


    她淡淡再道。


    好。


    他想也不想的迴答。


    她低下頭來,長長的發,垂落他冰冷的胸口。


    你可想清楚了,你是獸人的後代,身體裏流著獸人的血,我可以救你,可以把你該有的力量還給你,讓你去把左繡夜救迴來,但你會變成真正的怪物,真正的阿朗騰一一起初,他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話,但她讓他看,讓他在腦海裏,看見那是什麽模樣。刹那間,他心跳差點停了,那真的是怪物,可怕的怪物,他聽說過,聽過傳說,他不知道那真的存在。


    它存在,就像你存在。所以,你的傷才會比一般人好得快,在戰場上才會那般勇猛無敵。它就是你,你就是它。混血的獸人,血被稀釋了,它才被壓抑下來,有些人會自然覺酲,有些不會,就像你,但它一直都在。


    她將頭俯得更低,間。


    現在,告訴我,你是否還願意?


    至此,他才真正了解,這巫女為什麽要間他願意付出什麽。她能救他,但他將不再是人,不再真的是人,而是一頭怪物,一頭野獸,她要他成為真的阿朗騰,成為她的看門狗。


    但那讓他能救她,去救她。讓她可以活著,好好的活著,隨心所欲的活著,而不是被人操控、利用的工具。


    對如今的他來說,那已經夠了。


    所以他告訴那巫女,全心全意的想著。


    隻要能救她,我什麽都願意!


    男人的情感,如此澎湃,那樣強烈,像火一般,幾乎灼傷了她,沸騰了她的血液。


    阿得火速縮迴了手,男人的情感仍在身體裏飛竄,衝撞著,讓心疼痛,教血狂奔。


    該死,所以她才不喜歡觖碰人。


    她暗自咒罵一聲,看著那命懸一瞬的男人,他的瞳孔已經放大,她知道沒有時間了,雖然不想再觸碰他,還是不得不鬆開了手中的油傘,握住了插在他身上的長矛,用力拔了起來。


    那傷口,頓時流出更多的血,他沒剩多少血了,但她不擔心那個,她隻是拿刀戳破指尖,擠了一滴血。


    白光乍閃,天上打下一記響雷,仿佛不讚同她的逆天之舉。


    她沒有理會,隻是將那滴血,滴在他的傷口上,一邊撫著他冰冷的臉龐,對他吟唱那久遠之前的上古法咒。


    她的血,滲進了他的身體裏,她的言語,鑽進了他骨子裏。


    他能感覺胸腔中的心,很用力的跳了一下,再一下,然後忽然間,劇痛從心口,竄至四肢百骸。


    她退了開來,看著那個原本隻剩一口氣,完全無法動彈的男人,因為那劇烈的疼痛弓起身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下一瞬,他身上所有的傷口都開始愈合,甚至將那些斷箭,那另外半根長矛,那陷在他肌肉骨頭裏的斷刀都推擠了出來,泉湧而出的鮮血更因此減緩,止息。他翻身趴在地上喘氣,張開了眼,渾身是汗,痛苦的看著她。


    然後,開始變化。


    那轉化如此劇烈,讓他青筋暴起,他緊咬著牙關,卻無法控製自己,最終仍是咆哮出聲。她看著他手腳變長,肌肉債起,全身上下的厚衣,甚至腳上的皮靴,臂上內藏銅鐵的護臂,都被那可怕的力量撐裂開來,仿佛被獾了太多水的皮囊,他繼續變大,臉骨也跟著變形,黑色的毛發迅速在他身上生長,遍布他全身上下。


    天上電光再閃、又閃,隆隆雷聲不斷。


    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他會撐不住,他傷得太重,即便有了她的血,仍會因為這太過激烈而突然的變化而死亡。不是每個混血的獸人都能受得了這種強硬的覺酲,尤其是像他這種隔了太多代,血液稀釋的太過稀薄的混血。


    可到頭來,他還是撐住了。


    她在狂風暴雨之中,看著他,從一個男人,變成了一頭巨大的野獸,變成了自古北方森林民族代代口耳相傳,既敬又畏的阿朗騰。


    它是黑色的,黑色的毛皮,黑色的眼。


    人類的眼。


    她難以相信,它還保留著理智,但它是,她能從它眼中看見那個男人。


    千百年來,她從來沒有見過混血的獸人在第一次變化時,依然能保持理智,連那男人的師弟都做不到。


    可他做到了,為了左繡夜。


    話說迴來,獸人都很瘋狂,也異常深情,她猜她也許不該太過意外。


    黑色的野獸吐著白色的熱氣,豐厚的皮毛下,仍有細微抽搐抖顫,然後它穩住下自己,強壯的腳爪穩穩的抓在地上,弓起了它的背,無法自抑的伸展著那強壯的軀體,然後抖著皮毛,甩掉那一身的雨水。


    跟著,它黑色的鼻頭抽動著,像是在滂沱大雨中嗅聞到了什麽,驀地轉動碩 大的腦袋,朝北方看去,然後咧開了嘴,露出了森森的白牙,怒與很閃現它的眼。


    “去吧。”她說。


    它迴首,她看著它那雙熾熱的眼,抬手指著它方才所看的方向。


    “去救你的女人,把你的事情辦完,然後迴來找我。”聞言,它掉頭轉身,在風雨雷電中,飛一般的狂奔而去。


    黃金斡爾朵。


    這頂圓帳很大,前所未有的大,足以容納好幾百人,宛若一座宮殿。圓帳外裝飾著純金,那些耀眼的黃金,反射著大營裏的營火與火把,即便在大雨夜裏,帳中火光依然透了出來,遠遠看去,仍金光四射,像黑夜萆原上一顆碩 大無朋的金色王冠。


    可是被強行帶來的繡夜卻沒有心神去注意那些美麗的織錦,沒有辦法去注意這恍若以純金打造的圓帳,她的眼滿是止不住的淚,身上的衣裳、長發更是早已被大雨浸濕,卻仍沾染著鮮紅的血。


    他的血……


    他死了__


    不可能還活著。


    就算強悍如他也不可能,她親眼看見他在火箭中,被人以長矛前後貫穿,他曽經試著站起,直到另一名騎兵又射出另一根長矛,穿過他的身體。


    他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_顆心,在那瞬間,被撕裂,被狠狠撕碎。


    她無法抑製那撕心裂肺的苦疼,壓不住湧出喉間的痛嚎與哭喊。


    她終究還是害死了他。


    還以為,能夠和他一起,白首到老。誰知道,隻害了他為她喪命。


    她早該知道,早該明了,打她製造出黑火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這一生,所有她得到的,終將失去,終會失去……心,是那麽的痛,宛如被火不斷焚燒。


    她被帶進了黃金斡爾朵,讓人扔到了地上,她沒有注意,不曽再掙紮,甚至也不試圖爬起,隻有淚仍如泉湧,止不住、停不下。


    他死了__


    為了救她,被砍了一刀又一刀,即便如此,卻仍要護著她,仍一再試圖保護她,卻因此慘死荒原上。


    她痛苦得難以唿吸,傷心欲絕,就在這時,一個男人走了進來,站在她麵前,將一張華貴柔軟的羊毛毯,蓋到了她身上,然後他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夫人,我很抱歉,我隻是要人請張揚與你過來,並未要人殺了他,那不是我的本意。”她無法遏止熱淚奔流,隻能透過淚眼,看著那一身勁裝,被尊為大汗的男人,無法置信的?聲反間:“那不是你的本意?”“不是。”別兒哥看著她,斬釕截鐵的說:“我是真的打算封張揚為將軍,但有人為了自身的利益,違背了我的命令。”說著,他站起身,拍了拍手。


    “把人給我帶進來。”


    十數位渾身也濕透的將士,和三位穿著戰袍的大將,被五花大綁的拉了進來,跪在別兒哥與她麵前。


    別兒哥負手於她身前,看著她道:“這些,是殺了你丈夫的人,他們受了這三位大將的教唆,才會置張揚於死地。如今,我將他們全交與你,要殺要剮,要剝皮要斬首,都任你處置。”繡夜含淚看著那些跪在地上的蒙古將士,終於爬站了起來,她身上的毛毯滑落,她連看都沒看一眼。


    帳中的人,都能看見她的衣滴著水,發也滴著水,那些水,混著血,在地上印下鮮紅的水痕。


    她瞧著那些滿臉槁木死灰的男人,蒼白的小臉上淚痕遍布。


    然後,她轉過頭來,瞧著那個被人稱作北地之主的大汗,張開早已失去血色的小嘴,啞聲間。


    “你想我為你製造黑火?”


    i"是。”


    “為你取得天下?”


    “對。”


    她朝他伸出了一隻手,仰起白透如紙的小臉,幽幽再間。


    “可以給我你的刀嗎?”


    別兒哥看著她,抽出了腰間的刀,遞給了她。


    “大汗!”旁邊有將士見狀,忍不住出聲阻止。


    他抬起手,示意那些人閉嘴,還是將刀遞到她麵前。


    繡夜用染血的手,握住了那把磨得無比鋒利的彎刀,然後一步一步,走到那些被迫跪著的男人麵前,瞧著那些殺了他的男人,哀切的啞聲開口。


    “我說了,我願意同你們迴來,隻要你們放過他,別殺他我什麽都願意做……”她心痛無比的抬起頭,轉頭看著那個黃金斡爾朵之主。“為了他,我什麽都願意做……”兩行清淚,再次從她滿含苦痛的黑眸中滑落,教人為之動容。


    “我什麽都願意……”


    說著,她高高將大刀舉起。


    帳中廳內所有的人,都等著她把刀揮下,斬殺前麵那些將士,為夫報仇,誰知她卻隻看著大汗,淚流滿麵,滿眼淒厲的冷聲斥道。


    “別兒哥,你今夜所為,最蠢的,就是派人殺了我的男人!”話未完,她已反手將刀往內轉,讓刀鋒朝著自己的頸頂,狠狠往下迴拉一一r住手!”驀然領悟她想刎頸自裁,別兒哥怒目一瞪,一個箭步上前,抬腳踢去她手上大刀,反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火冒三丈的吼道。


    “你他媽的不識好歹!我給你活路你不要,竟想死?!”沒想到他速度如此之快,繡夜被打趴在地上,口鼻流出了鮮血,卻仍迴首瞪著他,含淚很聲道:“你沒下令?你以為我有多蠹?!你若沒有下令,他們敢如此做?你殺我男人,還想朦騙於我,要我為你奪取天下?我寧死也不會為你製作黑火!”說著她試圖咬舌自盡,他卻反手又甩打她一掌,就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恐慌騷動,伴隨著淒厲的慘叫。


    他抬首,隻見一頭黑色的龐然大物衝進帳來,眨眼間就躍過座前長毯,咆哮著衝到他身前,他驚駭狂退。


    待他站定,定睛一看,頓時嚇得毛骨悚然。


    那是一頭狼,一頭巨大的黑狼,長尾、利牙、黑眼,即便四腳著地,也比牛馬還高、還大,它全身毛發漆黑如夜,恐怖得像暗夜裏最深的惡夢。


    “阿朗騰!是阿朗騰!”


    帳中護衛驚唿,嚇得臉色發白,人人抽刀相抗,但在那瞬間卻沒人敢上前。黑狼停在那女人麵前,緊盯著她。


    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突然衝出如此可怕、前所未見的巨大黑狼,仍教她反射性的往後爬退,但它跟上前來,將她逼到了帳篷邊。


    她小臉刷白,不自覺驚喘顫抖著,以為那黑狼會張嘴一口咬死她,將她吞吃入腈,可它隻用那雙黑得嚇人的眼,瞪著她……不,是看著她。


    那雙眼,那雙黑色的眼,如此熟悉,充滿了痛苦、悔很,和萬般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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