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將先射馬,殺敵先殺將。


    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道理。


    兵敗,如山倒。


    站在城牆上,繡夜能清楚感覺到敵方的漬散,拉蘇的旗幟倒了,一一倒下。大戰結束時,天已破曉、大亮,戰火過後,焦黑的原野,隻剩別兒哥的金旗,與烏鴉們的黑旗,拉蘇的旗幟,再也不見一麵立著。


    隨著戰事的結束,烏鴉們陸續退迴城裏,她在城牆上搜尋每一位騎馬進城的男人,但他不在他們之中,她越來越慌,越來越害怕,終於她再也忍不住,扔下鼓錘,奔下城牆,穿過重重人群,擠過擁擠的城門,急著找到他。


    城內城外到處都是人,卻沒有一個人是他。


    她喘著氣,往前跑,男人們看見她,自動讓了開來,退了開來,他們知道她在找誰,知道她要找誰。


    然後忽然間,她在前方人馬交錯之中,看見了那個高大的身影。


    那個男人,沒有騎在馬上,正背對著她,與人說話。


    男人有著黑色的短發,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衫,他的頭盔不見了,身上鎧甲也已裂開,全身上下染著沙塵與鮮血,但那是他。


    她知道一一


    即便兩人之間,還隔著人海,還離了好幾百步的距離,她依然認出了他。r張揚!”熱淚奔騰奪眶,她朝他跑去,明知離得這麽遠,人聲如此吵雜,他一定聽不見,不可能聽見,卻依然忍不住出聲喊著他,無法控製的喊著他。


    “張揚—”


    仿佛感覺到了她的存在,好似真的聽到了她的唿喊,他在那瞬間迴過了頭,看見了朝他飛奔而來的她。


    沒有任何遲疑,他丟下了那個正和他說話的人,推開了人群,邁開大步,也朝她飛奔而來,迅速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飛奔進他懷裏,他一把抱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旭日東升,照亮了他與她緊緊相擁的身影。


    身旁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喧囂、煙塵、戰火、飛沙、人馬,甚至從遠方地平線爬升上來的燦燦金陽都像已不存在,隻剩下他,隻剩下她。


    繡夜無法控製淚水不斷的滑落,她好怕他隻是個幻覺,怕他隻是她想像出來的,但他已在她懷中,就在她懷裏,迴抱著她。


    懷裏的小女人,如此溫曖,她滿臉是淚,眼裏滿布未退的驚惶懼怖,他忍不住將她緊擁,開口道歉。


    “對不起,拉蘇連著幾日攻城,我找不到機會,沒辦法進城,我不能冒險讓暗道被發現,讓城門大開一一”他曉得隻要守兵一看見他們迴來,定會忍不住開門,殺出來救援。他也不能燃燒狼煙,或點火傳訊讓她知道他很好,她能看到,拉蘇的人定也會看見,他若這麽做,隻會害死跟在他身邊的那些兄弟。


    “我知道、我知道……”她將臉埕在他頸窩,淚如雨下。


    他知道她會擔心,知道她一定心焦如焚,他想通知她,卻沒辦法。當他在山上,看著拉蘇強行攻城,他卻不能與她在一起,不能待在她身邊守護她,那真的是種可怕的煎熬。


    他是那麽害怕城破,害怕守兵堅持不住,害怕會失去她。


    擁抱著懷裏的小女人,他啞聲開口告訴她:“我不能迴城,但我在山上看到遠方有大量炊煙,我知道那定是別兒哥,所以趕去與之會合,勸說他在拉蘇休兵時,夜襲拉蘇,那是個時機……”“別說了,沒關係,都過去了……那不童要,都不童要了……”她抬首,含淚看著他,撫著他的臉,他頰上的傷,再無法自製的開口表明心意:“我愛你……我愛你”他震攝的看著她,一瞬間無法唿吸,嘶聲間:“你說什麽?”“我愛你。”她含淚看著他,真情流露的用他最熟悉的那個語言,道:“你是我冬日的太陽,我風暴中的港灣,我黑夜裏無畏的英雄,我一生的男人……我的愛……”他不敢相信,但她真的說了,用他從小開口就會說的語言,說著他此生聽過最美的倩話,那一字一句,都如燒燙的紅鐵,烙印在心。


    看著眼前那淚中帶笑的小女人,瞧著她眼中難以垵飾的萬千柔情。一時間,熱血萬般沸騰,再無法克製,他低下頭來,在眾目暌暌之下,當著所有弟兄麵前,在金色朝陽中,深深吻了她。


    那一日,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戰爭止息了,城裏到處都有人在狂歡,家家戶戶都拿出自家上好的酒肉,請著所有過路的人一起吃喝、跳舞、歌唱。


    張揚與繡夜倆,到哪兒都膩在一起,怎樣也不想與對方分開。她陪著他一起處理善後,一塊兒收拾殘局,到了快中午才有辦法迴家清洗自己。


    誰知道,熱情的人們不由分說,一見他倆就拉著一塊兒吃飯喝酒,他與她光是從城門走到市集口就花了一上午。


    好不容易迴到了大屋,在烏鴉巷裏又受到兄弟們一陣熱烈歡唿。


    等到他與她真的迴到了自個兒房間,真的能夠休息,又過了兩個時辰。


    她燒了水,在那美麗又溫曖的澡堂裏,替他洗去一身塵埃,照料他的傷口,她還沒處理好,他已忍不住在那兒要了她,和她緊緊相擁,深深糾纏,互相汲取對方的溫曖。


    她緊抱著懷裏強壯的男人,感覺他繃緊的肌肉、他熾熱的渴望,不由自主將他納得更深,顫顫在他耳畔吐露壓抑許久的深情。


    那讓他更加熱情、勇猛,教她完全燃燒,徹底融化在他懷裏。


    “我愛你。”他說,一遍又一遍的親吻著她,說著,也做著。


    她迴應著他,以所有他用的方式。


    這一生,從來不敢奢望,不敢去想。


    他以為能夠有她一起,巳經很好。他不敢求心,不敢求愛,她願意同他一起,他巳萬分感激、無比珍惜。誰知她竟願給更多,那麽多、那麽多……對她的情感,滿溢於心,充塞全身上下。


    他小心翼翼的幫她擦幹身體,讓她也幫著他,然後拿衣服將她包起,抱著她穿過院子,迴到兩人的小屋,和她一塊兒上了床。


    她蒼白的小臉,有著深黑的眼圈,雪白的身子似在這些天,又瘦了一些,教他既心疼又不舍,完全無法讓自己的手離開她,忍不住總一再觸摸她的身,撫摸她的臉。她也如他一般,小手總在他身上、臉上遊走,好像怕一個不小心,他就會消失不見。


    她沒有說話,躺上床後就沒了,可一切盡在不言中,他能清楚從她溫柔輕撫著他的小手,感覺到她的情意,在她水漾的黑眸中看見像他一樣的深情。


    然後,她蜷縮在他懷裏,小手環著他的腰,讓心貼著心,終於因為疲倦和安心而睡著。


    他小心的擁抱著她嬌小瘦弱的身子,一顆心好熱好熱,連眼都是熱的。


    這麽多年來,他在戰火中失去一切,喪失希望與尊嚴,可她全為他找了迴來。他閉上眼,唿吸著她的氣息,感覺著她的心跳、她的溫暖。


    這一刻,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麽,受苦是為了什麽,所有曽受過的苦與痛,怒與傷,都不再童要,因為他遇見了她,因為他擁有了她,因為她愛他。


    再酲來,天已黑一一


    有人在敲門,怕吵了她,他下床抓起長褲套上,門外的人是鐵木爾。


    “大哥,抱歉,我也不想擾你,但幾位商會的大老板,在酒樓裏辦了一桌,宴請了別兒哥大汗,希望你和嫂子也能在場。”雖然不想離開她,可他是大隊長,必須要在場,但他不覺得非得要她一起。他迴床邊穿衣,打算自己去,她卻已經酲來,也下了床。


    “你再睡會兒,那場合,隻是應酬,你不需要在場。”他知道她很累,必是幾夜都沒合眼,才會一沾枕就睡著。


    繡夜搖了揺頭,替他拿來衣袍,替他穿上,在他身前為他綁著腰帶,昂首凝望著他的眼,悄聲說。


    “我想和你一起。”他喉微緊,不覺握緊了她的手。


    實話說,他也想和她一起,他這一輩子苦了太久,能夠擁有她,總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受,恍若猶在夢境。


    所以,他也為她穿上了衣,為她梳了發,然後緊握著她的手,和她一塊兒出門去應酬。


    大街上,處處張燈結彩,宛如慶典。


    雖入了夜,仍到處都有人在烤肉喝酒,在街上生起營火,一起歡唱跳舞。他倆到酒樓時,大老板們已經早就到了,繡夜其實不是很注意那些男人說了什麽,她仍覺得累,所以隻是握著他的手,依偎在他身邊。


    就在此時,別兒哥大汗也來了,幾位蒙古將士,全副武裝的跟在他身後。


    那北地之主,虎背熊腰,唇上蓄著短胡,嘴下也蓄著山羊胡,一雙眼黑得發亮,一臉精明幹練。繡夜瞧見他一愣,才發現他是先前在戰場上,同張揚說話的男人。


    她雖然聽說蒙古人多驍勇善戰,卻沒想到這人身為大汗,竟也會親上戰場。


    那大汗一看見他,立時大步走了過來。


    “張揚!好兄弟!你這一仗打得好啊!”說著,一邊還大力的拍著他的肩。


    他聞言,立即躬身抱拳,沉聲道:“此役皆是大汗之功,若無大汗傾力相助,張揚定也束手無策。”他當兵多年,心知在上位者,都愛聽好話,即便有功,定也不能居功。


    “哈哈哈哈,好說好說,旭烈兀殘暴不仁,教拉蘇那小子也學成一個德行,我此番前來,便也是為大夥兒出一口惡氣!”聽著這男人此番說法,他沒有戳破別兒哥三日前便已率大軍抵達,卻刻意停在三十裏外觀戰,等收漁翁之利的心機。


    他隻是將頭擺得更低,再道:“大汗聖明。”


    “好了,好了,把頭抬起來吧。”他嗬嗬笑著,又拍了下他肩:“咱倆兄弟,一塊兒進去好好吃上一頓,喝上一迴一一”聽到此話,他方收迴手,把頭抬了起來,卻見那黃金斡爾朵之主,轉身之前,忽又將視線停在他身後,特別間候了站在他身後的小女人。


    別兒哥瞧著她,露出微笑。


    “這位,就是夫人吧?我聽人說,你聰慧斕淑、膽大心細,幾度助大隊長輕取拉蘇精騎,就連城門上那床弩,也是你精心設計,實是這次大戰的幕後功臣哪。”


    繡夜心頭一驚,鎮定的道:“大汗誤會了,小女子隻是記得兒時曽看過書中有圖,便依樣畫葫蘆,冒險一試,也多虧了城裏幾位工匠老師傅,手好藝巧,方能大成,並非小女子精心所為。”“你倆夫妻,倒是同樣謙遜。”


    別兒哥笑著說完,沒再多間,轉身就進門去了。


    她提著一顆心,知他也如此,可這_餐飯,不能不吃,夫妻倆隨那別兒哥大汗,在商會大老們盛情歡迎之下,一起入了座。


    在那之後,別兒哥再沒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過,倒是酒酣耳熱之際,一再提及,希望張揚能到他帳下,為他效命。


    “若能得你這員猛將,那我便不虛此行了。”


    “謝大汗厚愛,可張揚隻是一介武夫,幸得薩比爾等諸位老板提攜,方能在此當一隊長,就連手刃拉蘇,也是僥律一一”“你這小子,就別再自謙了,我知你是阿朗騰,你在拉蘇手下多年,他嫉你之才,方虧待你,讓你隻當個小小的百夫長。可在我的汗國,那自是不同,有能力者,便能位居上位。你此役率我軍大勝,我瞧得一清二楚,你有大將之風,威猛無敵,領兵破陣,如入無人之境。你若來我帳下,我立即將前軍五千鐵騎,交於你來統領!封你為前鋒將軍!”商會大老們聞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沒人敢開口多說一句。雖然他們大夥兒都不願張揚離開,可這別兒哥是大汗,今日又特舉兵前來,在飯局上又已言明,隻要他們年年納貢,便會派兵駐城。再且,人家大汗都說要封張揚做大將軍了,自古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他們即便依仗張揚,也不好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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