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頭躺在地上,許華升深深吐出一口氣,近二十年,他第一次品嚐到這一種徹頭徹尾的失敗,即便是他現在還有站起來的力氣,但是他很清楚,即便是再次站起來,也不過是讓他輸的更加徹底罷了,盡管自己這一條命,已經放在了那個年輕人的手中。


    在此刻的許華升心中,那個年輕人存在,已經成為了一座注定無法逾越的山,雖然許華升不想承認這麽一點,但又不得不承認,因為即便是阿濱留下他一條命,往後他也會歲月這東西無情的碾壓,打敗。


    阿濱仍然站在原地,見許華升並沒有站起的打算,也深深吐出兩口氣,雖然剛剛他的表情完全可以用摧枯拉巧來形容,而這停止運動身體慢慢的冷卻,讓他再次品嚐了比剛剛更加劇烈的痛苦。


    這個世界上並不會純粹的得到,這個江湖更不會,醉三手可以讓他在短時間提升實力,忘掉疼痛,但是所付出的代價,同樣慘烈,且不說透支的身體,那黑枯草所留下的後遺症,會讓阿濱整個身體進入麻木的狀態,一時會失去行動能力,而且在麻木過後,疼痛感會加倍的席卷他。


    “贏...贏了...”棍兒一臉雀躍的說道,好似打了勝仗的不是阿濱,而是他自己。


    獨眼村長臉上也『露』出了喜『色』,不過也開始暗暗擔憂起來,他打心眼裏怕劉家寨因為這麽一場事非受到牽連,這個躺在地上的男人,可是讓鎮長親自給他打了電話。


    不過最過高興的,是小四川,對於這個單純天真的而言,阿濱贏了,就能夠搶迴銀鈴姐了。


    阿濱走向許華升,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值得尊敬的對手,說道:“還要繼續打?”


    “我輸了。”許華升表情非同一般平靜的說道。


    “為什麽要帶走郭銀鈴。”阿濱問著。


    “因為三年前,她逃了婚,折了郭家的麵子。”作為敗者,許華升知道自己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所以也不再遮遮掩掩,開口說道,如果繼續在這種情況逞強,這不會讓人感覺會有什麽男人氣概,反而更像是一個輸不起的人。


    “詳細點。”阿濱皺著眉頭說道,越發感覺這事情的複雜。


    “三年前,京城郭家跟李家一場世家聯婚,而在大婚之前,她逃到了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一躲就是三年,但是郭家並沒有放棄對於她的追查,一直到三天前,我才找到這裏,而郭銀鈴,已經被接會了京城,所需要她麵對的,仍然是那一場婚姻,這是她躲不掉的宿命。”許華升伸出手,從兜中掏出一個因為剛剛交戰皺巴巴的煙盒,彈出一根,放到嘴邊點燃。


    阿濱聽著,表情慢慢凝重,也漸漸沉默了。


    “奉勸你一句,就此算了,郭家不會為難她,隻要這一場婚禮順利的進行,她也便是李家媳『婦』,從此一生無憂,而新郎官也不是那種無可救『藥』的紈絝,是打心眼裏愛著她,所以這是最好的結局。”許華升說著,他覺得有必要讓眼前這個年輕人搞明白,這到底是一場怎樣『性』質的婚姻,也希望借此讓這個年輕人知難而退。


    “如果這是最好的結局,為什麽她還要逃婚?”阿濱隻是用看起來極其平靜的聲音說著。


    許華升微微皺了皺眉,似乎從此刻的阿濱身上感受到了一絲跟郭銀鈴相同的東西,這是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偏執,而這類人鑽了牛角尖,往往是最要命的。


    郭銀鈴最多最多可以逃婚,頂多讓郭家折一次麵子,並不會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威脅,而眼前這個家夥不同,他可是有著貨真價實的實力。


    “年輕人,並不是我危言聳聽,京城郭家與李家到底是什麽級別的家族,那是你無法想象的,比我能打的大有人在,你不過隻是孤身一人,無論是對上郭家還是李家,都沒有任何勝算。”許華升一隻手支撐著地麵,有些牽強的坐起說道。


    阿濱此刻心中也在天人交戰著,他看的出,許華升並沒有騙他,他也能夠想象,能夠有著這般級別打手的家族,到底是多麽的可怕,他更加明白,自己現在最終的目的,如果自己牽扯到這麽一場恩怨之中,進去容易,想要出去,難了。


    但是就在他糾結之時,腦中想起那個女人純潔的笑臉,善良的『性』格,還有她所追尋堅定的自由,她那勝於這世界任何肮髒的靈魂,如果沒有她,也就沒有現在的自己,如果他對於眼前這一切熟視無睹的話,他還是他嗎?


    他默默攥緊了拳頭,對於這個孤身跟一個巨大世家作對的女人,一時有幾分心疼了,縱然以現在的他,也許真的無法改變什麽,但如果真的因為無法改變就放棄的話,那麽他跟許華升這一類人,還有什麽不同?


    “老頭子,如果你能夠看到這麽一幕,你會怎麽做?”阿濱仰起頭,用不大的聲音自言自語的說著。


    小四川不知道何時走到了他的身旁,小手攥緊了他的衣角,仰著頭可憐兮兮的說道:“濱哥,能不能把銀鈴姐帶迴來?她不想走,昨晚哭了整整一夜。”


    阿濱低下頭,看著四川水汪汪大眼睛之中所閃爍著的東西,為之動容。


    伸出手慢慢放到四川的腦袋上,他深深吐出一口氣說道:“我會把銀鈴姐帶迴來。”


    四川的小臉上出現那天真無邪的笑容,簡單到讓人想到清澈見底的水。


    而許華升的表情卻是極其的難看,這是他最不想要看到的局麵。


    “為什麽?她到底做了什麽,值得你冒如此巨大的風險?”許華升無比不解的說道。


    “她對於我來說,是重要的人,兩年前,如果沒有她,我估『摸』著早已經喂了這大山之中的畜生,而這個人情,我該還了。”阿濱看著許華升,表情有些微妙的說著,但是眼底,卻找不到任何深藏的東西,並沒有這個江湖特有的複雜,更沒有什麽城府。


    許華升就這樣看著阿濱的眼睛,出奇的是,在這個滿身傷痕武力值逆天的家夥眼睛之中,他竟然看不到一絲這個江湖特有的黑暗,他很清楚,在年紀輕輕就能夠到達這個級別,這個年輕人到底承受了多少常人所無法忍受的。


    這是一個簡單到讓許華升敬畏的理由,在此刻阿濱的身體,他似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如同一股清流,寧願傷痕累累也不願被這麽一個江湖所改變,心中有著勝於自己生命的信仰,而自己,是什麽時候丟失了自己的信仰?


    這一種強烈的對比,讓許華升有幾分無地自容的感覺,他咬著牙慢慢站起,平視著這個年輕人說道:“即便是你很強,強大到超乎我的想象,但是盡管如此,如果你入了這麽一個局,能夠全身而退的幾率無限接近於零,所以我奉勸你一句,到此為止,我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而對於她,你已經仁至義盡,並不需要覺得虧欠什麽。”


    阿濱似是看到了許華升眼神之中的善意,但恰好那是一種他無法接受的善意,他微微搖了搖頭說道:“對不起,容我拒絕,那並不是她的歸宿,也不是她的宿命。”


    “真的值得?”在問過郭銀鈴這一句後,許華升不禁再次衝阿濱問著。


    “有些事,不要問值得與不值得,太傷人了點,對你也好,對我也好,京城我要去走一遭,我帶出來那個女人,我要她活的比任何人都要自由,這一句話記住了。”阿濱放下這麽一句,就這樣轉過身,絲毫不避諱背對著許華升,因為此刻他在許華升眼中,已經看不到任何敵意。


    小四川緊緊跟在阿濱身後,不忘耀武揚威的對許華升做著鬼臉。


    許華升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臉的震驚,並不是因為阿濱就這樣放過了他,而是這個年輕人剛剛所留下的一席話,他想著,如果,如果自己真的沒有這麽一個立場的話,或許一定會站在他的身後吧?似乎陪這樣一個人轟轟烈烈的走一遭,也不錯。


    但是顯然,他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對於出身貧寒的他,能夠走到這麽一步,已經算是成功到了極點,一向是知足的許華升也從未後悔過,但是在他遇到這個脊梁中正的年輕人之後,突然心中有了那麽一絲遺憾。


    阿濱放下劉海,戴上帽子,披上灰『色』的袍子,把少了一斤酒的舊酒壺別到腰間,然後背起那蛇皮袋,轉過身對許華升說道:“我希望你不要為難這麽一個寨子。”


    “我還沒有惡毒到那個地步,不過你真的考慮好了?放過我?”許華升對阿濱說著。


    阿濱沒有迴答許華升,隻是笑了笑,然後走向貓在一旁的獨眼村長,隻留給許華升一個不算壯闊的後背。


    許華升站在原地,麵『露』苦澀,他知道自己要是繼續呆下去就有點無味了,帶著這沉重的失敗,以及真切的感觸,他上了那一輛東風越野車,就這樣揚長離開這個再次陷入平靜的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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