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幹的這事兒還真是奇怪啊。”


    黎崎帶著深深的感慨小聲說著,環視周圍的二百名騎兵。


    在半個月前,黎崎還不過是屬於鄉下騎士隊的一名普通騎兵。


    騎兵的人數不足二十人,隊長是個為了自己的欲望滿不在乎地行使暴力的愚蠢男人,而副隊長又是一個隻在乎眼前利益的小官吏。黎崎自己也每天都在這種墮落的騎士隊裏過著無為的日子。


    然後不知怎的,他現在卻混在擁有兩百名騎兵的軍隊中以叛亂軍為對手揮動斧子。


    開端是一位自稱孟佛的男子突然的拜訪。


    黎崎雖然不諳世事,但好歹還是知道這位男子的。他是代替領主冥滄王管理此地政務的影子裏的支配者。


    這位影子裏的支配者對黎崎說:“你這樣的騎兵一直縮在這種邊境之地一定十分無聊吧。跟我一起來。我告訴你該怎麽揮動那把斧頭。”


    對黎崎來說,這些勸誘話根本不所謂。


    但是,叛亂軍的勢力不斷增長,世間已經到了迎來變化之時。一直一個人龜縮在邊境隻會錯過大戰的機會。


    因此黎崎接受了他的邀請,現在成為了騎兵團團的一員——


    他不停地用斧子撥開飛來的箭。


    “那個男人還是老樣子,戰鬥方法一點也不幹脆。”


    那是在接近那個叫西村的村子的時候,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一隊二十騎左右的士兵進行的攻擊。


    二十騎。數量絕不算多,但他們並不靠近黎崎他們隻是在遠處放箭。不過那些人似乎不習慣騎著馬射擊,射出的箭準頭亂七八糟的。


    然而,好幾百名士兵正在密集地行軍,雖說隻有二十支箭,但還是產生了不少傷員。


    不過對方的箭可以射過來,說明己方的箭也能射到對方。他們立刻用弓箭還擊。


    異變就是在這時產生的。


    起風了。


    而且不是普通的風,而是統統有利於叛亂軍的風。


    己方射出的箭都瞬間被風吹跑。而另一方麵叛亂軍射出的箭卻增加了威力傾注而下。


    “可惡,這是怎麽迴事!”


    黎崎的周圍發出無數聲這樣的叫喊。


    在黎崎看來,事態很明朗。因為就在幾刻鍾之前,他才剛剛目睹了幾十名騎兵被吹跑的場景。


    叛亂軍——傑德獲得了奇怪的新力量。恐怕是風的黑魔法師。那二十騎中的某人,或是從看不見的某處行使了力量。


    “意外地相當老實嘛,那家夥。”


    傑德曾經這樣和他約定:在不久的將來,他會找出千裏挑一的豪傑,讓黎崎的斧子滿意。換句話說,這位黑魔法師說不定就是傑德口中的豪傑。


    雖然不太想把黑魔法師稱作豪傑,但想想看他還從來沒有和黑魔法師在戰場上戰鬥過。有機會的話挑戰一次或許也不錯。


    黎崎翹起嘴角。


    “有趣,接受那個執政官的邀請真是對了。”


    從遙遠的後方靜觀戰況的孟佛立刻做出了判斷。


    被區區二十名騎兵耍得團團轉的士兵們。


    他們單方麵被弓箭襲擊,接連產生傷員,貌似終於衝破了忍耐的極限,有許多騎兵一起發起了追擊。不過重裝騎兵到底是不可能追上對方的。


    “這樣不行。讓士兵退下。”


    “……啊?但是,繼續追擊的話總能追上的——”


    “你還不明白嗎?士兵們明顯是被引誘了。既然是那個傑德,肯定又在某個地方布下了伏兵。”


    “確、確實!遵命,那麽我馬上——”


    李迪向部下發出退卻的信號。


    周圍一帶響起角笛聲。


    “還挺能幹的嘛。雖說得到了強大的棋子,不過竟然能夠這麽快就使用自如。”


    “得到您的誇獎真是誠惶誠恐。”


    “嗯——”


    孟佛皺起眉頭。


    他沒有聽過這個聲音。


    而且,那是從很近的地方——緊挨著右手邊的小山包上傳來的。


    他反射性地移動目光。


    映入孟佛眼簾的是一位騎在馬背上的瘦瘦的男子。他的臉上帶著尺寸有些不合的眼鏡,那正是傑德。


    傑德看著山下的那名男子。


    有十名左右的男子站在那裏,但誰是首領一目了然。


    他目光銳利,一舉一動沉著冷靜,在這種情況下依然臉不變色。


    “啊啊啊啊啊?!難道說,那個男的是!”


    有一個人好像察覺到了他的身份,發出叫喊。


    但是,貌似首領的人物卻抬起手製止了他。然後他平靜地問:“你就是傑德嗎?”


    “您知道得真清楚。我們明明一次都沒見過麵。”


    “我聽說過你的特征。你至少該明白自己的外表有點特殊。”


    “這一點您也一樣。您不停地散發出一種和雜兵不同的氣氛啊。可以的話,能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好吧。我是掌管西滄這個地區政務的執政官孟佛。”


    “……果然,您就是。”


    執政官。從傳聞中聽到過的,這個冥滄王的影子裏的支配者。


    他猜到了。能夠這麽迅速調度這麽多騎兵的除了冥滄王就隻有執政官了。


    “不過,你竟然知道我在這裏。”


    “這不是什麽難事。發出那麽大的角笛聲,也就不難找到聲音的出處了。”


    “……這樣啊。這一切都是為了知道我的位置而布下的局嗎?”


    “嗯。因為我很明白您是一名不容輕視的敵人。一旦麾下的軍隊遇到危機,您一定會用角笛發出信號。”


    “原來如此啊。和傳聞中一樣就會耍些陰謀詭計。那麽,你想怎麽樣?現在殺了我以終止這場戰鬥嗎?”


    孟佛漫不經心地張開雙臂。“想殺就殺吧”——好像在這麽一樣。


    “……很遺憾,我做不到。走到這一步,我的棋子全都用光了。能做到的隻有在確保我的退路的頭飾看一看今後戰鬥對手的臉長成什麽樣子而已。”


    “是嗎。那麽,實際從那個山包上俯視我,得到什麽參考價值了嗎?”


    “嗯。總之,我是明白了即使現在向您訴說我們的窮苦現狀、要求減稅也是沒用的。”


    “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嘛。要讓我的主人,冥滄王滿足,必須奉上更多的金錢和女子才行。你如果珍惜性命的話就把這兩樣叫出來吧。那樣的話,我多少可以為你求求情啊?”


    “……我不明白。您這樣的人為什麽要侍奉那種低劣的貴族?”


    “不必給你解釋。我隻不過是依照我的意願,做了我該做的事情而已。”


    “這樣啊。那麽沒有辦法,下次再在別的戰場上見吧。”


    孟佛的表情第一次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你果然是個有趣的人。真的隻不過是為了見我一麵才來的嗎?”


    “當然了。如果不知道對方是個怎樣的人物,就無法製定作戰方案了。”


    “……嗬嗬嗬。”


    孟佛笑了。


    那貌似普通的笑聲裏,有某種東西讓傑德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看到這麽巨大的戰鬥力差距,還想獲勝嗎?有趣。好吧,我承認,看來你正是能實現我的夢想之人。”


    “……夢想?”


    聽到這個和這位冷酷男子完全不相符的詞語,傑德皺起眉頭。


    “你不必在意。比起這個,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我給你一次機會。我會暫時將騎兵團撤出,畢竟是急急忙忙趕來的,補給也不充分。而且,我也很在意那位新加入你們的不知底細的黑魔法師。”


    “……這樣啊。不過我可不會感謝你。”


    “但是,給你的時間就隻有這些了。你該知道,我為了打倒目的不擇手段。下次絕不手下留情,我會使出執政官的各種手段,一定會拿下你們的首級。不想死的話就努力掙紮看看吧。”


    “說實話,真希望您能饒了我呢。一定要做的我,我也隻有竭盡全力。”


    “說得好。再見,傑德。我很期待下次的會麵。”


    再說別的也沒有意義了。


    傑德調轉馬頭,離開了這位最強的敵人的視野。


    ……翌日,和孟佛說的一樣,騎兵團撤出了地區,因此,傑德不費輕鬆將西村地區收入叛亂軍的支配之下。


    就這樣,叛亂,迎來了第一次小小的終結。


    但是,孟佛的行動在傑德看來十分難以理解。


    就算補給中斷了,隻要從附近的村子強製征收,還是能熬得過一時的。而且,即便不進行交戰,隻要騎兵團駐留在此地,叛亂軍就動彈不得。為何孟佛要采取送給叛亂軍時間的行動呢?就連傑德,也是在一段時間以後,才得知其中真正的原因。


    這一天,傑德出現在了故鄉東村的外麵。


    “再不來看看不行了。實在太不孝了。”


    他自嘲地小聲說著,在那座墳墓前閉起眼睛,短短地祈禱了一會兒。對著這座隻有失去了身體的首級沉睡著的,父親的墓。


    在那之後,經過了不到一個月。但在傑德看來,發生的事情簡直超過了一年的分量。連服喪的空閑都沒有。再加上今後也會有很長時間無法返迴這個找起居住過的村子了吧。和父親道別,這也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您明知會被殺死,依然去上訪冥滄王的心情,我現在覺得自己也有些明白了。”


    最初是為了活下去,或是隻要是可以拯救之人都要拯救——帶著這種想法而開始的戰鬥。


    這其中也包含著自己的性命,甚至比起其他人的性命更為優先考慮。極端的說,死掉一位士兵情況也不會有變化,但如果他自己死掉的話無疑會有許多人一起陪葬。這也是他在六年前的國境要塞裏學到的。


    但是,這場戰鬥和六年前的那一場不同,他必須親自站在最前列。這樣肩負著指導者的責任一路戰鬥下來,不知何時腦子裏又出現了別的想法。


    如果犧牲自己一人能夠救得千萬家的話,他會心甘情願地舍棄自己的性命。


    這很奇怪,這隻不過是自我滿足而已。


    但是,傑德至少知道有兩人得出了這個結論。


    父親,還有六年前,在那個國境要塞殞命的一名女子。


    “估計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去那邊看你們了。但是,雖然一樣賭上了自己性命,但我還想嚐試一下別的做法。因為我知道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手段。”


    他站起身。再待在這裏,一定也不是死去的父親,還有心愛之人小溪所願。


    “傑德大人!”


    後麵傳來少女的聲音。


    是阿菲,這位精神的村中少女正是引起這場叛亂的契機,而她現在成為了傑德養女似的人物。


    “怎麽了?”


    “那個,大家都在等著。或者是……都等得不耐煩了。”


    “已經這麽晚了啊。待在這個地方,總會不知不覺地忘記了時間。”


    他眺望遠處的人們。


    有伊思,馬休,李奧魯,歐陽克,還是,新的力量——阿雅。


    “一想到明天之後的事情就覺得頭疼,不過我可沒有偉大到能讓他們一直等在那裏啊。趁他們還沒厭煩,趕快走吧。”


    “好的。”


    兩人並排開始走。


    “說起來,您知道嗎?傑德大人。”


    突然,阿菲張開口,用非常快活的語氣說,“幸福地方法很簡單喲,就是數一數現在自己身上有多少幸福。”


    傑德對她為何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感到疑惑不解,不過他立刻明白了。


    她大概是看到自己剛才一臉無精打采地站在墓碑前麵的樣子了吧,阿菲似乎非常擔心。


    “被這種小孩子擔心,我還真是不像樣啊。”傑德苦笑著想,咀嚼著阿菲的話。


    “……真是美好的教誨啊。”


    “是的。所以一定沒問題的。傑德大人一定能做好的。”


    “嗯,要是能那樣就好了。”


    他笑著點頭,想起了某件事。


    想做卻做不到的事,做得到卻不想做的事情。


    “……算了,能做到的話,就隻有做了。”


    ……


    “——以上就是我聽說的解放軍成立的經過。”


    似乎說了太多的話有些疲憊,魯思用有些不太好使的舌頭總結,


    “這之後的事情您就知道了吧?他們打倒了殘暴的冥滄王,構築起了一個大勢力,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


    葉迦藍不知該如何迴應。


    她本以為自己知道一定程度的事情。比如,叛亂軍是有叛亂軍自己的原因才拿起武器、樹起反旗。比如,他們是為了活下去,才不得已選擇了戰鬥的道路。


    但是,實際聽到的事情超乎了想象。


    可能連下一個冬天都無法度過的過剩稅收。


    交出十三歲的少女這個愚蠢至極的領主命令。


    還有——迴來時隻剩首級的父親。


    在心知明天會有暴虐的騎兵來焚毀故鄉的情況下,如果他自己站在傑德的立場上,到底會怎麽做呢?


    那是肯定的,拿起武器,即使麵對的是冥滄王也要選擇戰鬥的道路。為了替父親報仇。


    但是,傑德這名男子選擇的道路,和葉迦藍走上的道路不同。


    他絕不是為了報殺父之仇而戰鬥。他成為了村長,站到了雖然不足百人但依然是肩負別人性命的立場上,而且是作為活下去的唯一手段,選擇了叛亂的道路。


    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村民。為了沒有放棄生存意誌的人們,傑德選擇了戰鬥。葉迦藍不禁覺得,和他比起來,為了故鄉的複仇這種理由而揮劍的自己是多麽淺薄啊。


    而且,傑德走上的道路萬分艱險。對手是支配著十萬領民的大貴族,率領不足百人的村民挑起戰鬥,實在是太瘋狂了。


    但傑德做到了,時而以自己的性命作為誘餌,經曆了無數次的危機,說服其他村子、增加同伴,最後以智慧獲得了勝利。全部都是為了活下去。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好的,什麽問題?”


    “我也是武者,曾經聽說過國境要塞奇跡防衛戰。包括那位不為人所知的軍師的存在。傑德就是那位軍師嗎?”


    “在叛亂中是這樣認為的。不過,實際上我也不知道。”


    考慮到剛才的話中傑德的性格,到底不能否定這一點。成績這種都是是統帥別人的重要因素。因為任誰都不會把性命交給外行。


    而如果單靠別人的猜測就能得到成績的話,傑德沒有理由不加以利用。


    “葉迦藍,這樣你就明白傑德是位怎樣的人物了吧?他是因為需要才戰鬥到今天的。換言之,他絕對不會進行不必要的戰鬥。隨便擴大戰亂,或是增加無力者的犧牲都絕非他所願。”


    “……也許確實是那樣。”


    也許隻是沒有餘力擴大戰線而已,但至少他不得不同意傑德不是個好戰之人這一點。


    “您能理解的話就好說了。那我就直說了,可以把您的力量借給我們嗎?隻要有了您的力量,一定可以迅速中指這場紛爭。這也應當是您期望的事情。”


    “什麽——?”


    這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提案。


    但是,冷靜想想這也是個自然的提案,葉迦藍明白自己給叛亂軍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將難纏的敵人拉攏為同伴,這在叛亂軍看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絕對不吝給予幫助。”


    “真、真的嗎?!”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現在卻好像很意外的樣子,男子的聲音裏帶著驚訝。


    “但是。即便我加入了叛亂軍,我也絕對不會對雪國軍揮劍。我能夠幫助你們的隻有作為你們叛軍和皇帝陛下的橋梁而已。”


    魯思失望地歎了口氣。


    “我想也是,有您在的話確實至少能和皇帝見上一麵吧。但是,這也沒有用啊。戰亂不會結束,犧牲者在今後也會不斷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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