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輩子恐怕都不會忘記那鮮明景象。


    女孩美麗的黑色長發散落一地,包裹著她纖細的軀體的銀色鎧甲沾染著鮮血,還有從脖頸之處不斷流出的紅色血液。


    女孩死了,非常悲慘的死了。


    明白了的傑德,一下子崩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這片白色的雪原上,迴蕩著少年悲傷的嗚咽聲。


    抬頭仰望著樹木時,戴著的眼鏡掉落下來了,傑德立刻接住。


    六年前,十六歲的他從老人手裏接過這副眼鏡,從剛開始的不適合,到現在已經合適多了,雖然還是有些大。


    傑德以慣用的姿勢伸出中指扶正眼鏡的位置,再次仰望那棵仿佛守護著老家的巨木。


    樹冠中可以看到鳥巢。成雙成對的鳥兒像往年一樣飛來飛去,每到這個時期便能聽到雛鳥精神的唧唧叫聲。


    不過,今年的場景總覺得和往年有所不同。雛鳥的叫聲仿佛知道死期將至一般聲嘶力竭。


    “……這也是饑荒的影響啊。”


    定睛望去,可以看見鳥巢中一動不動的鳥媽媽。


    雛鳥會鳴叫也是因為如此吧。


    鳥媽媽成了那個樣子,雛鳥也無法生存下去吧。似乎今年會是最後一次看見那裏的母子鳥了。


    這種事雖然讓人無比寂寞,但在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麵前也沒有任何辦法。傑德轉過身,走向他曾經的家。


    此時此刻,傑德二十二歲。身為農民家的長子,這是應當穩定下來準備繼承父業的年齡。但是傑德和父親關係不睦,離開了家,移居到了村外的一棟小房子裏。到了這個歲數,依然沒有娶妻,每天隻是一邊讀書,一邊幹些最低限度的農活而已。他也基本不拜訪別人的家,就算是自己出生的家也一樣。


    大約是這樣的生活所致,傑德個子雖然較高,但作為一位農民身材頗為消瘦,麵孔也被少數友人之一的馬休嘲笑為:“說好聽的是穩重,不過其實隻是缺少霸氣而男子漢氣概而已。”再加上他還帶著少見的眼鏡,從外表上看實在不像是農民。不過,他本人對這種事情毫不在意。


    “話說迴來……這個家也變得寂寞了呢。”


    這個曾經居住著許多家人的熱鬧的家,現在也隻剩下一個人了。傑德走進熟悉的家,前往位於二層的父親的——這個村子的村長的房間。


    “你來了啊,不肖子。”


    已經步入老年的可惡父親用嚴厲的目光迎接兒子。


    “不肖……嗎?”傑德在比起驚訝更多的是苦笑,“哎,我不會否定這一點。不過子不教,父之過,也就是說爸爸你也認識到自己做的事是錯誤的了?”


    “看到你的態度,即使遺憾也不得不承認啊。”


    傑德又想迴嘴,不過最後他歎了口氣,轉而說:“父子麵對麵,說這些實在太沒用了,就到此為止吧。”


    “說的對。這句話確實比較有建設性。”


    “那麽,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沒什麽,隻是無論如何都想聽你親口說一次而已。說說你在六年前做的那些事。”


    “……我還在想你突然把我叫來是有什麽事兒呢,原來是這樣啊。”


    父親想問的事情,他隻能想到一件。


    六年前,傑德是一名士兵。他為了抵抗北國的侵略守護國境,和幾名村民一起去當兵。


    “你這是怎麽了?竟然時至今日卻要把六年前的舊事挖出來。”


    “沒什麽,這是突然感興趣而已。從你朋友馬休那裏也零零散散地聽到過一些。聽說你在當兵去到的那個要塞裏相當活躍呢。不過關於你具體做了什麽,大家都一起搖頭說不知道。實際上,你到底做了什麽?”


    “……饒了我吧。我不想迴想起來。”


    傑德閉上眼睛,把眼鏡扶正。


    他的腦海裏不由分說地浮現起那時候的情景。倒在雪原上的數千屍體堆成的小山。躺在期間的,自己沒能拯救的女孩——


    “這樣啊。我挺想聽一聽的,不過你要是不想說我也不強迫你。”


    “……啊?”


    麵對父親的話語和態度,傑德比起疑問更多的是失望。


    他們父子雖然住在同一個村子裏,但平時幾乎不見麵。好不容易把他叫去一次,卻是問六年前那麽久遠的事情。到最後,傑德隻不過說了一句不想迴答,父親就幹脆地放棄了。父親到底想幹什麽呢?傑德完全摸不著頭腦。


    “難道就是為了這個才把我叫來的嗎?”


    “放心吧,還有另一件事。”


    這樣就能理解了。換句話說,剛才的那些無意義的對話不過是開場白,現在才要進入正題。


    “傑德,你沒有參加昨天的集會所以不知道吧。我年紀大了,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了,於是大家就討論了一下下一任村長要怎麽辦。雖然我完全不讚成,但村民們一致推薦了某個男人。”


    “哦?那是誰?按理說,應該是李布大叔吧。”


    “錯。是你呀,笨蛋。”


    “……啊?”


    受到著出其不意的一擊,傑德說不出話來。你在胡說什麽啊——他想這樣一笑了之,但父親的表情實在不想是在開玩笑。


    “等、等一下。我不僅不參加村子的集會,連農活都不好好幫忙,不過是個懶惰的黃口小兒而已啊?為什麽要我當村長……?”


    “說實話,我也就得非常不可思議。不過,就算偷懶不幹農活,隻要讀書,似乎就會有不少人樂觀的覺得這種人是賢者。你也不是不知道吧?住在這附近的人是怎麽稱唿你的。”


    “……嗯,姑且算是吧。”


    山村的賢者,這就是大家給傑德起的別名。


    實在是太過獎了——雖然他心裏這麽想,但這附近的農民都是連字都認不齊的粗人,隻要讀些厚書,就足以被他們當成賢人了。


    “總之,傑德,你被村民們選出來了。所以我話說在這裏,如果我有什麽萬一,你就要成為村長帶領大家。聽懂了吧。”


    “怎麽可能聽懂。要我說幾次才夠,二十二歲的毛頭小子到底能幹什麽啊?”


    “我怎麽知道,這種事情你自己想。總之我想說的就這麽多。我還有別的事,你迴去吧。”


    “……啊啊,知道了。”


    從以前開始父親就是這種人,而現在傑德再次認識到了這一點。


    完全不聽他的意見,就擅自決定重大的事情。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終於迫使傑德離開了這個家。就和剛才完全一樣。


    而且父親至今為止都沒有任何疾病,沒那麽容易死掉。現在決定下任村長根本什麽意義也沒有。


    “結果今天把我叫去,隻是想讓我不開心而已嗎?”傑德想著,向屋外走去。


    “啊啊,對了。最後還有一句話。”


    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傑德不情願地轉過身。


    “這次又有什麽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差不多該找個老婆了。”


    “……饒了我吧。”


    傑德覺得自己的感覺果然是對的。父親就是想責怪他整天悶在家裏,為了這個還特地把他叫來。


    傑德已經來諷刺都不想說了,他扶正尺寸不合的眼鏡,逃跑似的離開了曾經的家。


    ——距今六年前。在他年僅十六歲的時候。


    傑德抱著倒在雪原上的少女的屍骸,不停哭泣。


    “如果我,如果我再……!”


    不論他怎樣後悔,少女阿婭的生命之火也無法複燃。


    計謀應該是完美的。


    進攻國境要塞的北方軍隊。


    向那隻軍隊傳遞假情報,讓他們四處亂竄,內部充滿猜忌,截斷補給路線——然後施以雪崩的一擊將其擊破。


    但是,不過是一介民兵的傑德,不能正大光明地指揮軍隊。這件事給作戰的指揮係統帶來了不好的影響,最終造成了不小的犧牲——對傑德來說是巨大的犧牲。


    “我……本來能做到的。隻要舍棄更多感情,使出卑鄙的手段的話……明明你就不用死了……”


    自己那被猶豫這個詞束縛住的行動,最終隻留下無盡的悔恨。


    但是,最不希望傑德弄髒自己的手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位少女。


    “阿婭……我……我隻要你能活著……!”


    少年的慟哭再次迴蕩在白色的大地上。


    ……曾經有一次,雪國國境防禦的要衝北山要塞受到了北國的侵略。敵方兵力達到駐留軍的十倍之多,所有人都認為要塞的陷落隻是時間的問題。


    但是,經過一場奇跡般的防衛戰,北山始終守護住了飄揚在其上的祖國國旗。


    可是,當時要塞的指揮官雖然勇猛,但在性格上說好聽的是耿直,說不好聽地就是愚直,絕對不擅長謀略之術。


    因此,人們煞有介事地竊竊私語:在北山要塞奇跡般的防衛戰背後,是不是隱藏著一位天才軍師呢?


    而後六年的歲月,這些謠言隨風飄散,漸漸消失了。


    ……


    “哎呀哎呀,都是六年前的事了,不過是被略微提起就又想了起來,我還真是不像樣啊。”


    傑德離開曾經的家,自言自語地走向環繞在存在周圍的麥田。不知是不是因為想起六年前的事情,他的心情不太好。於是為了平複心境來眺望最美的風景。


    “總算長到這麽高了啊。”


    他憐愛地撫摸著高過膝蓋的黃金色麥穗。


    開端是在三年前,統治西滄領地的領主進行了交替。


    新繼承了西滄領地的那個男人便是冥滄王,他隻知道滿足自己的欲望,從來不顧領民的疾苦。他的城堡中連日進行酒池肉林的宴會,在領地的各處修建豪宅和用來監視領民的堡壘。


    稅率節節攀升,西滄領地全域怨聲載道。然而冥滄王擁有強大的私兵,農民們無法抵抗,隻能流著血淚接受這種境遇。


    情況發生致命的變化,是去年的事情。包括西滄領地在內的雪國北部一帶相繼發生了饑荒和大地震兩個災難。


    然而冥滄王卻毫不體察領民的窘境,依然征收和往年一樣的重稅。結果,傑德居住的村子的糧食見底,一天吃兩餐,每餐隻吃麥粥也依然捉襟見肘。


    這時候傑德伸出了援助之手。


    撒播在這塊麥田裏的種子是傑德培育的。他在每年收獲的麥子中,選出成長特別快的麥種雜交而成。這些成為了存在希望之種,現在正和預期的一樣成長著。


    村民們也非常努力。他們為了盡量改善土壤的質量,從山上運來黑土;為了讓麥子的根紮得更深,盡量向下鬆土。


    其成果現在正展現在眼前。按照這樣順利地成長下去的話,麥收可以較往年提前,也許就不會有人餓死了。


    “不過……這風景真是美麗啊。”


    傑德摘下眼鏡,眺望周圍。


    麥田被和煦的風吹拂,仿若黃金的海洋。遠處環繞著雪國馳名大陸的綠色群山,天空則是一片湛藍。


    隻有在眺望這藍、金、綠三色組成的風景的時候,他才能完全忘記那片白、紅、黑組成的地獄。


    然後就是這種風景,冥滄王也要將其奪走。如果現在的狀況在持續兩三年,就沒人再耕作麥田,這種風景也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真少見啊,傑德,你竟然在大白天出來走動。”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傑德戴上眼鏡轉過身。


    “不要把人說成癱子一樣,馬休。”


    來者是和傑德同年、一起長大的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不過他的體格和傑德正好相反,是一位虎背熊腰的魁梧男人。他的肩上掛著弓,背上背著一頭不小的野豬,大概是今天打獵的成果。


    “今天打獵似乎很順利啊。”


    “是啊,好久沒打到獵物了,這頭野豬大概夠村裏人每人分一份吧。”


    “那真是太好了。”


    馬休雖然生在農家,但現在成了獵戶,從早到晚都呆在山裏,用陷阱或是弓箭捕捉獵物,把新鮮的肉分給村民。


    沒有領主的許可便私自狩獵是違法的行為,但就算是冥滄王,也沒法連鄉下的山裏都監視到。更何況馬休十分熟悉這附近的山林,才不會被士兵捉住。


    “比起這個,傑德,你和村長——和你老爹談過了嗎?”


    馬休突然換上認真地表情問。


    “哎,談是談過了……不過你怎麽會知道這種事?”


    “沒什麽,前一陣的集會上村長說了來著,要把集會的結果直接轉達給兒子。”


    “這樣啊。嗯,那件事確實聽說了。真是的,父親和村裏的人真是隨便啊。我一個毛頭小子能幹什麽啊……”


    “……啊?”


    馬休一副掃興的樣子,不可思議地盯著傑德。


    “怎麽了,馬休?”


    “啊,沒什麽。說的對,下任村長的那件事確實是那樣……喂傑德,他跟你說的,難道隻有這一件?”


    傑德歪過頭。


    “是啊。啊,不,說起來,他還讓我告訴他我六年前幹了什麽來著。怎麽了?”


    “……這樣了。不,那就好。也許這樣會比較好。”


    馬休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似的轉開了視線。


    雖然既不明不白又可以,不過還挺少見的啊,傑德想。這位豪爽年輕人明明不喜歡隱瞞事情。


    “啊,總之——”馬休繼續說,“我讚成你當下任村長。六年前,我也是因為有你在才活下來的。你當村長的話,那個混蛋領主以後不管再幹出什麽事來應該都有辦法應付。”


    “饒了我吧。村長什麽的,不是我能當得來的啊。”


    傑德一邊扶正滑下來的眼鏡一邊說。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了沙沙的聲音。


    “嗯?”


    傑德轉過身,卻什麽也沒有發現,他隨意地想著:“大概是蛇之類的小動物吧”卻發現馬休皺起來眉頭。


    “……可惡,看到糟糕的東西了。”


    “怎麽迴事?糟糕的東西是什麽?”


    “剛才的聲音,那是伊思。”


    那是一位住在村裏的少年的名字。


    他還隻有十四歲,性格和年齡相符,十分活潑。


    “你說伊思糟糕是什麽意思?”


    “不,因為啊,剛才你沒看見嗎?那家夥手裏抱著食物啊。”


    “哎……”


    這確實很糟糕,傑德也不得不同意。


    現在全村都處於饑荒之中,偷偷拿走食物的原因隻能想到一個。


    確實,對發育旺盛的十四歲少年來說,現在連麥粥都不能隨意喝,難怪會餓肚子。他想偷吃的心情可以理解。


    但是,現在這個村子無法滿足這位少年。如果不有計劃地分配糧食的話毫無疑問會餓死。他們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馬休,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可以嗎?”


    “啊?知道了,既然下任村長發話了,我當然要聽了。那麽,就交給你了,高明地批評他一下吧。”


    “你太著急了吧。算了,總之過會兒見。”


    傑德跟著伊思進入樹林。


    他馬上找到了少年。


    伊思把裝著饅頭和幹果的袋子放在一邊,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麽。


    ——咦?他在做什麽呢?


    隻是偷吃的話隻要教訓他一頓就行了,不過看來不止是那樣。


    傑德打算暫時藏在樹後麵觀察一陣子。


    不過伊思采取的行動遠遠超出了傑德的想象。


    他拿出小刀,將鋒利的刃口抵在自己的左胳膊上。


    傑德沒來得及製止,伊思雖然有些猶豫,但依然拉動小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臂。


    “唔……好疼啊……”


    “當然了。”傑德小聲嘀咕。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不能再看下去了,傑德準備向伊思身邊跑去。


    但是沒等他行動,伊思便抓起裝著事物的袋子再次跑起來。


    “……哎呀哎呀。小孩子的心思還真是猜不透啊。”


    傑德為了觀察伊思的行動,悄悄地跟在他身後。


    奇怪的是,伊思迴到了村子裏。


    然後,他鬼鬼祟祟地避開大家的耳目,走向一棟房子。


    “阿菲,你在嗎?”


    “我在,有事嗎?”


    裏麵響起少女明快的聲音。


    打開門,從屋裏走出來的少女,傑德當然認識。她是叫做阿菲的十三歲的女孩。


    這個房子裏曾經住著父女兩人。


    父親是信仰神的醫生,經常用白魔法為村民療傷,傳授神的教誨,吟唱祈禱的祝詞。村民們也會布施食物或錢財作為謝禮,父女兩人就靠著這些相依為命。


    但是去年冬天,父親逝世了。


    那是全村的糧食變得短缺時候的事情。這樣一來,即便是像以往一樣為村民療傷,得到的食物也必然減少了。


    不難想象,阿菲的父親把家裏剩下的少量食物幾乎都給了女兒。結果,阿菲雖然活了下來,卻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阿菲當然十分悲傷。


    不過那也隻持續了三天。三天後,她便恢複天生的開朗性格像往常一樣在村子裏巡迴,用不熟練的白魔法為村裏的傷員治療。今天迎接伊思的也是滿臉的笑容。


    但是,在看到伊思流血的胳膊的瞬間,阿菲就像是自己受傷了一樣臉一下子白了。


    “這這這、這個傷是怎麽弄的啊?!”


    “哎呀,用鐮刀割草的時候不小心弄得。能麻煩你幫我治一下嗎?”


    “我、我知道了,交給我吧!那、那麽,恕我無禮……”


    阿菲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被血弄髒,輕輕按住伊思的傷口。伊思的臉立刻紅了。


    阿菲的口中靜靜地編織出祈求的話語和咒語。


    “蒼神拉克莉娜絲大人。賜予我們水源、滋潤大地的蒼之女神。請賜予您的仆從以慈悲。請聆聽我的請求,治愈此人的傷口——”


    阿菲使用的,是向她所信仰的神祈求慈悲、略微強化伊思的恢複能力的白魔法。


    “唿。你覺得怎麽樣?伊思。”


    “……啊啊。已經沒事了,血也止住了。謝了啊。”


    “不用謝,舉手之勞而已!這點小事是應該的!”


    阿菲使勁揮手。


    “不,有你在真是幫大忙了。啊,對……對了阿菲,這是你一直照顧我的謝禮,隻是一點心意而已,你收下吧。”


    伊思結結巴巴地說著,遞出裝手上拿著的口袋。


    阿菲發現裏麵裝的是食物之後,慌忙再次搖手,說:“這、這麽貴重的東西!我絕對絕對不能收下!”


    “別這麽說,收下吧。如果連這點東西都不要的話我會不好意思的。而且,你是不是又瘦了啊?真的好好吃飯了嗎?”


    “當當、當然了!當然不能說吃得很飽,但是,那個,我本來食量就小,而且現在全村人都——”


    咕嚕嚕,這時候響起了可愛的肚子叫的聲音。


    正餓的時候看見了食物,也難怪她會如此。阿菲的臉紅了,伊思苦笑起來,好似在說“你看吧。”


    “喏,果然是餓了吧?不要客氣了快點吃吧。”


    伊思從袋子裏拿出幹無花果,硬塞進阿菲手裏。


    “這、這麽好吃地東西,我真的可以收下嗎?伊思,你應該也餓了吧……?”


    “所以說,你不用在意這種事情啦。比起食物,當然是你更——”


    “哎?我更……什麽?”


    即使站在遠處,也能清楚地看見伊思的臉變紅了。


    “……沒、沒什麽,總之,如果你倒下來,誰來給我療傷啊?所以,你就不要客氣了。”


    真沒出息,傑德小聲嘀咕。


    然後又馬上自嘲:“話雖如此,我也沒有資格說他。”


    “我知道了,非常感謝。那,我開動了。”


    阿菲小口小口地咬著幹無花果。


    她的露出滿臉明媚的笑容,讓人光是看著就不禁一起笑出來。


    “嗚哇,真好吃。”


    “是、是嗎?那就好。”


    哎呀哎呀,傑德歎了口氣。


    傑德在這六年間一直過著和戀愛無緣的生活。本人的借口是:“經曆了那種失戀之後,會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雖說是失戀,但也不是被對方討厭了……應該。對方也沒有別的戀人……應該。但是,偏偏是以死別這種方式被甩,完全沒有挽迴的餘地。如果他能更早一點像個男子漢一樣下決心的話,也許就能迎來嶄新的未來。


    也許是因為有著這種過去,當傑德看到伊思的笨拙時,總覺得好像看到過去的自己一樣,不知為何特別生氣。


    不管怎樣,再留在這裏實在太不解風情了。傑德不得不暫時離開了那裏。


    過了一刻鍾之後,伊思總算迴來了。


    “你讓我好等啊,伊思。”


    傑德從樹的背後叫住一臉滿足的少年。


    伊思像是惡作劇被看到了似的跳了起來。


    “傑、傑德?!你突然冒出來幹什麽啊!有事嗎?!”


    “算是吧,想和你說兩句話。首先,伊思,你是笨蛋嗎?不,懷疑小孩子是不好的。明白了,你是笨蛋。”


    “斷定了就可以嗎?!你幹嘛突然就來這麽一句啊!”


    “本來就是吧。就算是要找借口送東西給女孩子,故意弄傷自己的身體也做得太過頭了。”


    伊思的表情僵硬起來。


    “真、真是惡趣味。你看見了……?”


    “嗯,全部都看見了。”


    伊思臉紅了,但他立刻強硬起來哼的一聲扭過臉去。


    “沒辦法啊。不讓她做點事情的話,她連一片麵包都不會收下的。”


    “原來如此,確實是那位少女的性格。但是伊思,我隻問你一個問題:那些食物你到底是從哪裏弄來的?”


    伊思低下頭。


    “這、這種事情無所謂吧。”


    “不可以。現在的情況是每家每戶都糧食短缺,如果不有計劃地分配的話說不定就會有人餓死,你知道嗎?”


    “那要怎麽辦啊!你們嘴上說著這些,實際上阿菲的老爸就餓死了啊!這次又想讓阿菲餓死嗎?!”


    果然是這句話嗎,傑德心想,自認沒有反駁的餘地。


    事實上,傑德自己也沒有采取任何措施幫助阿菲。說實話他是忘記了,可是這種事不能在現在拿出來做借口。


    但伊思不同。雖然用了笨辦法,但這位少年確實在幫助阿菲。既然如此,傑德也就沒有資格對他說教了。


    “哎呀哎呀……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做過更加愚蠢的事情呢。”


    “……你在說什麽啊?”


    “不用在意。總之,伊思,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但你明天開始要留出時間幫助馬休打獵。送給別人的食物要靠自己的手來搜集。”


    “哎?真、真的嗎?!太好了!”


    聽到傑德意想不到的話,伊思比起驚訝更多的是高興。


    本來是把這當成懲罰的啊,傑德心裏小小地吃了一驚。看來對伊思來說,能夠自己搜集送給女孩子的食物反而更開心。


    此時此刻,即便是有著村子裏的賢者這樣誇張的別名的傑德也無從知曉,隨後席卷西滄領地,給王國全土帶來影響的大規模叛亂的小小導火索,正是因為伊思和阿菲這兩個小孩子而點燃的。


    那一切,都是八天以後的事情。


    這一天,傑德帶著陰鬱的表情望向窗外。


    “……饒了我吧。老天到底怎樣折磨我們才算個頭啊。”


    在與父親的奇怪會麵之後過了八天。這期間一直在下雨。


    到了今天,雨勢終於減小,但天空依然被灰色的雲覆蓋,完全沒有雨停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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