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平原上戰鬥的詳細情形。”


    “是嗎。”


    聽完部下的報告,國務大臣逍遙侯把自己深深地埋進椅子裏。


    他的細眼睛裏,寄宿著憂慮的陰影。


    “那位葉迦藍立下了這等武勳嗎?”


    “是,現在她的名字不光是禁軍,連叛亂軍都無人不知,還被起了一個天之魔女這樣誇張的別名。”


    “……這可不行。”


    逍遙侯是以其無可匹敵的忠誠心為名的國家重臣。


    由於他的能力,性命被別國的間諜盯上,左臂受傷不能動了。


    這位幹練的國務大臣現在頭疼的是,名叫葉迦藍的禁軍。


    著名的劍之名門,葉氏家族的第四代掌門人。


    沒有人不知道葉氏家族的忠義。初代葉氏家族的掌門人不顧自己性命勇猛果敢地戰鬥,為雪國建國做出了貢獻,甚至連初代皇帝都說:“若葉氏家族渴望王位,便拱手讓於吧。我皇家欠他如許。”


    單從武勇這一點來說,葉迦藍隱藏的實力甚至淩駕於所有葉氏家族曆代當家。以十七歲之齡打敗所有禁軍前輩獲得比武的優勝,之類的實績隻能用荒唐一詞形容。再加上,還立有多次救下太子性命的大功,皇帝陛下對她的印象也很好,還有報告說她和那位蘇摩小太子的關係非同一般。


    於是逍遙侯使出一計,把葉迦藍送入和叛亂軍交手的戰場。


    幹脆讓她戰死,那樣就全部都圓滿了。


    但是這個計劃太天真了,葉迦藍的武勇甚至擊退了千人的敵人,她的名氣更高了。這個戰功如果傳開的話,葉迦藍的名聲就不可動搖了。甚至會淩駕於下任皇蘇恩大太子之上。


    雪國的太子有兩位,一位是蘇摩的哥哥蘇恩大太子,另一位便是蘇摩。


    大太子的聰明才智評價很高,但這種情況下萬一那個秘密被諸外國,或是那些貴族們知道了,一定會引起不小的動亂。這對於像祖國宣誓忠誠的國務大臣來說是絕對應該避免的事態。


    “但是大人,我有一件在意的事情。”


    “是什麽?說來聽聽。”


    “是,實際上在那之後,布安將軍這樣命令葉迦藍:立即返迴皇宮,將之前戰鬥的詳細情形匯報給皇帝陛下。”


    “哦?但這也不算太奇怪吧。把第一個武勳報告給陛下是光榮的事情。”


    “確實。但是,除此之外,將軍還把戰勝的報告用風信送給了陛下。”


    風信,那是命令風精靈將文字運送到遠方的一種黑魔法。


    “這不是當然的嗎?即使之後會報告戰鬥的詳細經過,也應當盡早將結果傳達給陛下。”


    “是的,正如您所說。大概今天之內第一報就會到達皇宮吧,但是我讓部下調查過那份報告書的內容——裏麵一句都沒有提到過葉迦藍的戰功。”


    “你說什麽?”


    聽到這個逍遙侯不禁歪過頭。


    意義不明。一邊隱瞞葉迦藍的戰功,一邊卻讓葉迦藍返迴皇宮向陛下報告——這種事情有什麽意義呢?


    想到這裏,精通人情世故的老練的逍遙侯看穿了布安將軍的企圖。


    “……是嗎,所謂樹大招風啊。”


    “啊?”


    “不,沒什麽。要報告的就這些嗎?那麽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是。”


    給部下賞賜讓他退下之後,逍遙侯一個人思索著。


    ——機會難得,要使用布安準備的牌嗎?


    布安將軍是一步步爬上來的軍人,一定不喜歡名門出身的葉迦藍吧。那位葉迦藍立下了勝過所有人地武勳,在布安看來無疑不是件有趣的事,恐怕就是因為這個布安才耍這種小伎倆。


    把禁軍戰勝叛亂軍的報告傳給陛下。但是,其中閉口不談葉迦藍的活躍,而另一方麵,命令當事人葉迦藍向陛下報告自己的功績。


    結果,會怎麽樣呢?葉迦藍是為了搶奪別人的功績自己從前線跑迴來地膽小鬼——免不了會有這樣的指責。


    正所謂樹大招風,皇宮裏也有許多人討厭葉迦藍。


    而布安將軍這邊,隻要說一句聯絡中弄錯了就可以了事了。比起策略,更應該歸到故意使壞的類別裏。


    話雖如此,布安也許沒有注意到,但這個小伎倆裏有一個弱點。


    在前線,葉迦藍的戰功連最底層的士兵都無人不知。不管再怎麽耍小伎倆也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傳進陛下的耳朵裏隻是時間的問,到時候葉迦藍的評價必然會變得更高。


    “算了,隻要不再給她立功的機會就好了。”


    把迴到皇宮的葉迦藍就這樣關在皇宮。在這期間鎮壓叛亂軍,或是產生比葉迦藍立下更大功勞的人,這樣葉迦藍就沒有機會獲得過剩的評價了。


    或者還有讓她遭遇不幸的事故這個方法。不管在戰場上被譽為多麽無敵的強大,如果食物中被下了毒也沒有任何辦法。一介禁軍是無法抵抗國務大臣的權力的,隻要她在這個王都裏。


    “……不過葉迦藍畢竟被稱為魔女。”


    仔細一想,覺得後背掠過寒氣。


    他把葉迦藍趕上戰場也好,布安將軍的小伎倆也罷,隻要走錯一步就會助長葉迦藍的名聲。這樣一來甚至會覺得所有的情形都是為了提高葉迦藍這位的名聲而準備的。如果她真的被惡魔附體了,反而可以接受吧。


    ……


    雪國的小太子,年僅十三歲的蘇摩現在正在生氣,原因是白天舉行的小宴會。


    那是招待鄰國的要人的,小而重要的宴會。


    “真是的……真不想幹,每天每天從正午開始都是這種事情。今天我再也不想走出房間一步了!”


    於是,蘇摩把死板的禮服脫下來扔到一邊,同時發著牢騷便成了最近每天都會發生的事情。


    “是是,今天做得也很好啊,殿下。”


    侍衛墨寒一邊幫蘇摩換衣服,一邊努力說些安慰他的話。不過因為同樣的事情每天都在重複,墨寒的態度也熟練起來。


    “殿下,就在剛才,葉迦藍大人迴到皇宮來了。”


    “你說什麽?!”


    蘇摩的臉上露出宛如鮮花綻開的笑容。


    但那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立刻故意咳嗽了一聲恢複了平靜。


    “但、但是在這個戰時,為什麽隻有葉迦藍迴來?”


    “這個嘛,我就不知道了。總之現在她應該在大殿向陛下報告。”


    “是嗎。我明白了,那麽我去看看吧。”


    說著,蘇摩就要走出房間。


    在她背後,墨寒有點故意地說:“哎呀,您不是說今天我再也不想走出房間一步了嗎?”


    “唔。”


    蘇摩停下腳步,然後沉默了一小會兒,似乎終於想出了怎樣巧妙地迴答,生氣地轉過身:“雖、雖然是想那樣的。對了,向我宣誓忠誠的葉迦藍迴來了啊。作為主人當然要出迎了。”


    “事實,是這樣呢。”


    大概是看穿了蘇摩的迴答,墨寒沒有再難為她。


    雖然不知道葉迦藍是為什麽返迴皇宮的,但又能和葉迦藍見麵了,蘇摩的腳步自然地輕快起來。


    但是,當他走到通往大殿的、隻有王族和他們的近侍才能使用的通道時,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因為他感覺到了大殿裏裏非同尋常的氣氛。


    “怎麽了,殿下?”


    “……總覺得情況很奇怪。”


    蘇摩簡短的迴答墨寒,躲在通道的陰影裏窺伺裏麵的情形。


    他看到跪在父王麵前的葉迦藍的身影,心中掠過一陣雀躍。


    但是,他立刻注意到了奇怪的地方,葉迦藍臉上的表情好像非常痛苦。


    表情奇怪的不止有葉迦藍,圍著葉迦藍的文官和武官們地臉上帶著同樣的憤怒表情,而且他們毫無例外地向葉迦藍投去險惡的目光。


    蘇摩雖然隻有十三歲,但也立刻明白了,這簡直就像是葉迦藍在被盤問一樣。


    “那麽我確認一遍葉迦藍。”一位文官質問道,“你說你是為了報告陛下禁軍勝利的消息而返迴皇宮的對吧?”


    “是的。”葉迦藍跪著說。


    “我實在想不明白啊。首先,禁軍勝利的報告已經傳到了。那麽,還有什麽必要在這個戰時緊張時刻讓你這個先鋒隊長特地從前線返迴?”


    “但……但是我確實是受布安將軍的命令前來報告戰果的。”


    “是嗎,這就奇怪了。我們根本沒有接到過讓你返迴皇宮的報告。我也不覺得以猛將聞名的布安將軍會下達這種無意義的命令。”


    似乎是因為無言以對,葉迦藍低下頭。周圍的官吏們的表情簡直在說:看見了吧。


    “我也想問一問。”


    下一個開口的是國務大臣逍遙侯。


    “我們接到了禁軍勝利的報告。但是那份報告中一句也沒有提到你的活躍,然而,你卻說那是自己的功勞?”


    “那、那種事情!”葉迦藍的表情驚訝的扭曲了,“當然我不是說那是因為我一個人的力量才勝利的。但是,我率領那些士兵時明了的事實!”


    這裏應該避開,你這個笨蛋,蘇摩咬住嘴唇。


    剛才那明顯是挑釁。葉迦藍那麽迴答的話,誰都會認為她的態度不遜。


    葉迦藍作為武者無人能出其右,但論戰是另一迴事,她還不習慣那種挑釁,對方明顯是瞄準了這一點。


    “哦?原來如此。我明白你的主張了。但是,實際上這個重點沒有記載在報告上。也就是說,你說布安將軍做出了虛偽的報告?”


    官吏們一齊罵起葉迦藍來。那位勇猛的、著名的布安將軍不可能撒謊,你不惜貶低將軍來邀功嗎?


    在這之中,葉迦藍孤身一人緊緊的咬著嘴唇。讓蘇摩都不禁背過臉去。


    “夠了。”


    這是,隨著這不高興的聲音響起,場麵安靜下來。


    那是蘇摩的父皇,雪國的皇帝蘇敖的聲音。


    “你說的我明白了。我不認為長年侍奉我皇家的葉氏家族掌門人會隻為了說些謊話特地從戰場返迴,恐怕是有什麽地方弄錯了吧。”


    蘇摩放心了,隻有父王明白,那個笨拙的葉迦藍不可能撒謊。


    “但是……葉迦藍”蘇敖繼續道,“即便你的活躍是事實,那也是我禁軍全體獲得的勝利,你的這種把功績歸為個人的態度不得不說稍顯不遜。”


    “陛、陛下……!”


    葉迦藍的臉上露出絕望的表情。


    “總之,戰功歸誰所有這種事情隻要調查一下馬上就知道了。葉迦藍,你就在王都這裏稍微休息一段時間吧。”


    謁見就這樣結束了。


    葉迦藍無力的垂著頭,走出了大殿。


    蘇摩能做的,隻有一直躲在一邊看著她。


    “……葉迦藍那家夥,被誰設計了啊。”


    “嗯,確實有可能,畢竟葉迦藍大人根本不會撒謊啊。”


    “啊啊,一點沒錯。既然葉迦藍那麽說那就絕對不會錯,葉迦藍立下了卓越的戰功,這件事被某人嫉妒,這樣陷害她。”


    就是在這時,蘇摩的眼睛裏亮起了強烈的決意。


    “好,休息取消了,葉迦藍是向我宣誓效忠的我的禁軍。她受到不正當的對待我不能放著不管。作為主人,我必須做點什麽。”


    “明白了,蘇摩殿下。”


    蘇摩用有力的步伐從通道返迴。墨寒跟著她,突然想起了什麽,說道:“不過,我還從來沒有看見過葉迦藍大人那麽消沉呢。看來相當懊惱啊。”


    “也是啊,那麽我更得幫她一把了。”


    “對了,我想起來了,您知道嗎蘇摩殿下?”


    “嗯?什麽事?”


    “如果殿下親吻葉迦藍大人的臉頰的話,她一定會馬上打起精神來的。”


    聞言,蘇摩頓時停住腳步,轉過無法掩飾動搖、泛起紅潮的臉。


    “你、你在說什麽啊,突然。我、我要親吻他?”


    “是的。親吻。在臉上啾一下。也不是什麽大事啊。”


    “……我對,葉迦藍?”


    “嗯,當然了。”


    “唔……”


    蘇摩沉默地走了一會兒。


    “真、真的做了這種事,葉迦藍就會打起精神來嗎?”


    “我可以保證效果。”


    “不,可是……我對那個葉迦藍做這種事情……”


    對仍然猶豫不決的蘇摩,墨寒平靜地指出現實:“殿下,您知道我為什麽會在現在提出這種事情嗎?殿下即將變得不能再做這種事情了喲?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


    蘇摩突然屏住了唿吸。


    然後,有些悲傷地小聲說:“……是嗎。這樣啊。”


    但那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立刻閉緊嘴唇,用毫無迷茫的步伐再次向前走去。


    葉迦藍在帝都得到了一間房間,處於半軟禁狀態。


    房間裏的家具沒有什麽可抱怨的,還有隨叫隨到的仆人,她被允許佩劍,門外也沒有看守。


    如果想出去的話隨時都可以出去。但是顯然,如果做了那種事情,自己的立場一定會變得更加危險。


    “……白夜。”


    從窗口眺望著城下的街道,自言自語似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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