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無瑕一副受不了地扮了個鬼臉。“我記得你一向是不相信宿命的,所以千萬別拿什麽注不注定這種話來說笑。”


    “就說人是會改變的吧,也許,我終於也相信宿命這種事了。”揮揮手,不讓無瑕說話,她繼續道:“不管我相不相信宿命,無瑕,我是真的快死了,難道你忍心拒絕一個快要死掉的人此生最後的請求?”


    “這……”無瑕驀地無言了。


    “怎麽樣?”


    “這種報恩的方式未免太過戲劇化。”


    “你答應了?”知道女子的遲疑意味著什麽,老婦人眼中露出期待的光彩。


    無瑕不忍心看那份光彩消逝,她微偏過頭,轉看向散落一地的照片,吐出一口氣,輕聲道:


    “我沒答應……我還要考慮考慮……”


    我沒答應……我還要考慮考慮……


    言猶在耳。


    當時,無瑕慎重地考慮了整整三天,才答應杜瑪莉那堪稱無理的要求。


    那三天裏,她設想了種種可能,但所有想像中的未來,都無法釋懷她內心的恐懼……


    “你希望我們幸福。可是瑪莉,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另一個人幸福。”


    這突如其來的提議司說是無瑕此生中最大的難題。


    若是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話,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幸福於她再簡單不過。


    無瑕說:“可是婚姻沒這麽簡單,結了婚,幸福就是兩個人的事。或許我們興趣不同、觀念不同、理解世界的方法也不同,在這種情況下,我都懷疑自己能過得舒坦,更不用說讓他感到自在。我做不到。”


    杜瑪莉與她一起坐在公園長椅上,看著冬日的蕭索街景,聽她喃喃訴說自己辦不到的事。


    無瑕這個女孩獨立慣了,也堅強慣了,少見她承認自己也有做不到的事。


    “瑪莉,你真的不再多考慮一下?我真的——”


    “噓。”老婦人突然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指,按住無瑕因焦慮而微微抖著的下唇。


    “無瑕,你抬起頭看看樹梢。”


    “是鴿子?”


    公園附近鴿子多,怕是有鴿子棲在樹上,要滴糞下來。無瑕趕緊抬起頭,沒見到鴿子,卻看到一簇嫩綠。她怔了怔,原來不知不覺間,漫漫長冬就快要結束了,春信已至。


    “看到了沒?”杜瑪莉笑問。


    無瑕沒有迴答。她不確定她所看見的,跟瑪莉要她看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看見了嗎?”杜瑪莉又問。語氣裏添了一抹堅定,讓無瑕逃不掉,不得不迴答。


    無瑕低下頭來,目光停留在老婦人微帶皺紋的麵容上,倔強地迴應:


    “看見了。”


    杜瑪莉點頭稱許。“把你看見的事物與他分享,把你體會到的感覺與他交流,把你的心門打開,容許他進入其中,不要拒絕他的探索,如果已經做到這個程度還不能使你倆得到幸福的話,那麽,才讓這段婚姻過去……”


    那些冬日裏的句子像鋼琴上的黑鍵,敲在心上,彷佛一曲生命中的變奏,崢嶸得那麽高亢。


    不曾或忘……卻還是退縮了。


    幾個月前,在她人生與事業最迷惘的時候,瑪莉為她擲出命運的骰子。


    於是,她飄洋過海,迴到出生地,與此生所遇見最難纏的敵人鏖戰至今……


    自從那日被他從江雲鎖那裏接迴,兩人之間彷佛逐起一道沉默的牆,他有他的心魔,她也有她的。


    兩人奮力抵抗自己心中的魔,內心交戰之際,無暇再對外掀起戰爭,不約而同掛上免戰牌的同時,山中大宅裏隻有那些家臣們整日期待著不可能來臨的戰地春夢。


    他們有意無意地提起,那日以為她失蹤時,他為她整夜不寐;以及到警局報案後,他便讓王司機開車載著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尋找她的身影,不怕一萬,就怕她真有個萬一……


    “先生雖然嘴上不說,可他其實很關心太太呢。”


    陳嫂狀似不經意地向無瑕打了個小報告,無非希望這對夫妻的關係能夠日漸和諧。


    其實不用人提點,無瑕也猜得出來,否則江寒月也不可能在次日便出現在江雲鎖那裏,並且將她帶迴來。


    當時在車裏,他倆並肩而坐,原以為他會摘下冷靜的麵具,對她大動肝火——畢竟是她自己坐上江雲鎖的車跟他走的,他若動怒,她也沒話說。


    然而他一句話都沒講,倒是王司機喳唿了幾句——


    “幸好太太沒事,先生可是擔心極了,一整晚都沒合眼。”


    此時江寒月繃著臉沒吭聲,看起來不像擔心她的樣子,倒是眼窩下略泛青,那是一夜沒睡的證據。


    見兩人沉默無語,王司機又想開口,這一迴,江寒月方沉聲喝止:“夠了。”隨即摸索著拉上前方隔板,將前後車廂隔離起來。


    “你擔心我?”無瑕隻問了這一句。


    他沒迴答。她也沒再問。


    擺在眼前的事實哪裏需要多問。


    問他,不過是希望他否認。


    如果他能說一聲“不”,也許,她還能繼續先前的相處模式,挑他釁他戲他謔他,看他火冒三丈,她卻依然隔岸觀火,火燒不到她自身。


    可他不否認、不承認,一言不發,防守得比素來以嚴謹著稱的德國足球守門員還要嚴密,全身上下隻有微微抿著的唇線稍顯柔軟,看似可以攻陷。


    衝動下,她傾身上前吻了那唇線,靈巧的舌尖如海潮侵襲岸岩。


    起初他抵死不從,屹立不動。然而海一向最有耐心,否則不會一次又一次不辭勞苦地潮湧江地,是侵略,也是給予。一遍遍磨吮下,他抿得死緊的唇終於出現了破綻,她便順著那綻口探舌進去,嚐到他深藏其中的激情。


    這男人受她吸引。她肯定。


    然而,她自己呢?是不是也深深為他所動,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江寒月……”她低喚。


    兩人在逐漸轉為急促的唿吸聲中,一路保持沉默到現在。


    歸來已三天,誰也沒去打擾誰。不是想要和平,隻是突然不確定該怎麽對待他。一如當初,不知該如何讓兩個人都能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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