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瑪莉靜靜瞅著少女無瑕,靜靜地看著她流淚,直到淚水自然停歇,才說:


    “無瑕,你知道那是童年創傷吧。你爸爸的過世不是你的錯,那隻是意外。”


    無瑕將頭埋在兩膝之間,說:“我知道……”


    她確實明白不能老將爸爸的死歸咎在自己身上。因為感到痛苦,所以也試著讀過一些心理分析的書籍,知道什麽叫“創傷症侯群”。


    可是不去想,並不代表創傷不存在。


    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方法,才能不讓自己一想起爸爸便淚流漣漣;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逃離這種無止境的自我譴責。她甚至享受著這種接近無意識的折磨。似乎唯有如此,她才能和傷痛共存下去。


    杜瑪莉沒有再安慰她。


    或許是認為,無瑕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讓它過去。


    所以她隻是點起一根煙,夾在手指裏,抖了抖,笑笑地說:


    “知道就好。無瑕兒,那是童年時期的創傷。童年!而你會長大,終有一天,一切的傷痛都會平息。”


    “終有一天,是哪一天?”她還未成年呢,卻已覺得此生太過漫長。


    “不知道。”杜瑪莉說:“就是終有一天。”


    於是無瑕告訴自己,終有一天。


    就算暫時無法平靜,也還無法原諒自己,但是終有一天,她或許會能麵對。


    傷痛不可能真正消失,但終有一天,或許會如瑪莉說的那樣,漸漸過去。


    像披頭四唱的歌。


    letitbe.


    讓它過去。


    她流著淚醒來時,思緒還因為殘存的夢境而有些恍惚。


    所以當她聽見他的聲音時,她下意識告訴自己:


    “沒有、我沒有期盼他來。我沒有!”


    不期盼,就不會有傷痛,也不必負責任。


    因為從來沒有那樣想過,也根本不願意去盼望,她是抱定了主意,要在江雲鎖這兒舒舒服服地住上一陣子的。


    反正當事人不來,久之,綁匪覺得無趣了,知道綁架她毫無意義,自然就會還她自由。


    所以,江寒月最好最好不要來。


    而她,也絕對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聽見他的聲音。


    那微冷、微諷、微帶譏誚的聲音——


    “我記得我說過,屬於你的,你大可以拿走,但屬於我的,你不許動。把她還給我。”


    竟然真的是他!


    江寒月,你怎麽來了?


    躺在軟床上瞪著客房門縫,無瑕忍不住伸出手搗住耳朵,想來個聽而不見。


    然而隨著來人不顧攔阻,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來,那些聲音便愈是如雷震耳,到最後,甚至停在無瑕被安置的客房門外——


    “把她還給你?”是江雲鎖的聲音。“她,屬於你嗎?”


    “無瑕是我妻子,不屬於我,難道還屬於你?”語氣是江寒月一貫的譏誚。


    “孫霏也曾經屬於你,但她現在還屬於你嗎?”


    “……我告訴過孫霏,你對她不是真心的,她不信。”對於孫霏,江寒月顯然不想多談,話鋒一頓又道:“你不過是想試探我。現在我來了,可以停止這無聊的尋人遊戲了吧!”


    “你來得比我預期得快。”江雲鎖道。


    確實。江寒月來得太快了些,無瑕也同意。她被“邀請”來這裏作客,還不滿二十四小時吧。


    還是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而她竟渾然不覺,她已等他等了千百年——不,她怎會等待?她從未等待過他。


    此時她已起身簡單盥洗,而後換上江雲鎖替她準備的換洗衣物——一件絲質連身洋裝,穿新衣服總比穿髒衣服好。


    她躡手躡腳走到房門後,耳朵貼在門板上偷聽——


    由於兩個男人講話都沒壓低聲量,大聲的很,所以盡管不必偷聽就能聽到,卻還是鬼祟地這麽做了,純粹是為了感覺很好,畢竟可不是每一天都有機會成為事件中的女主角。


    “快?你不知道嗎?”江寒月故作詫異,語帶嘲弄:“我,愛她。”


    無瑕總是這麽告訴別人。他當然也能如是說。


    反正“愛”之於他不過是隻是一個繁體漢字,寫成簡體的話,更無心可言。


    “愛?”江雲鎖哈哈一笑。“可她似乎很堅持你不會來。”


    “我們前一晚才吵過架。”江寒月平靜地道:“她那麽說,自然是因為還生著我的氣。”


    此話不假。無瑕點頭讚同。他們確實前一晚才吵過。自從啟動戰爭模式後,他們幾乎天天都在爭吵,吵吵鬧鬧都快成為他們的相處之道了。


    “聽來,你們倆感情似乎不怎麽融洽?”江雲鎖依然在試探。


    江寒月毫不猶豫地說:


    “我與無瑕新婚不久,磨合期偶有爭吵是難免的。至於我對她的感情,與你無關,我不需要迴答你。”


    沒必要讓江雲鎖知道他跟無瑕這段婚姻背後的真相。


    話說迴來,結婚好幾個月了,直到現在,江寒月心裏都還有一種不真實感,彷佛這一切不過是一場闇夢,失去了光明,還不到醒來的時刻。


    磨合期?無瑕無聲地咀嚼著這三個字。


    的確,以他們現在的相處狀況來看,還真的有點兒磨合的味道。隻可惜他們是兩顆頑石,不可能磨成鑽,紙做的婚姻真怕一磨就碎。


    不再浪費時間,江寒月單刀直入地問:“你把她關在哪裏?”


    “關?”江雲鎖低聲一笑,瞅著麵前的門板,笑問:“弟妹,我有關住你嗎?”


    就在這扇門後?江寒月表情一僵,直覺想問江雲鎖這扇房門隔音效果如何。如果無瑕就在門後,那麽他們剛剛所說的話……


    “我真的隻是好意請弟妹來作客,不過寒月堂弟似乎不相信我呢。”江雲鎖說這句話的同時,無瑕已推門而出。


    她確實沒有被人關住。因為不需要。無瑕本來沒有逃走的意圖。


    她一走出房門,江寒月立刻察覺到她身上那熟悉的氣息。有點撒野、放縱的,像朵野花。


    兩人“相見”,一時無言。


    “弟妹不替我解釋以下?”江雲鎖挑眉看著無瑕。


    “解釋?”淡淡一笑,無瑕挑眉道:“我為什麽要?”


    兩個男人都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無瑕淺淺笑說:“請我來‘作客’的是你,答應來‘作客’的人是我,要怎麽想這件事,則是他的自由。作為獨立的個體,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各自表述、各自選擇願意相信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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