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看向手捧著一小疊幹淨毛巾、身穿筆挺的三件式西裝的銀發老紳士,無瑕弓著眼道:“錢管家,你在外頭站很久了嗎?”


    層層皺紋底下,錢管家一雙閃著的雙眼正視著無瑕,神色自然又恭敬地迴答道:“是的,太太。”


    “哦。”無瑕依舊笑著,又問:“你每天早上都這麽早嗎?”


    要是江寒月想賴床,不知道錢管家是會叫醒他,還是安安靜靜地在房門等候,直到他終於起床?


    “太太也很早起,應該知道先生睡得不好,通常天一亮就會醒過來了。”錢管家不疾不徐說道。仔細盯著無瑕的雙眼,他試探地問:“方才,太太似乎和先生聊得挺愉快?”


    愉快?真是太客氣了。無瑕眯著眼,不否認地笑說:“江先生挺健談的。”


    “不知道太太都和先生聊了些什麽?”錢管家問。


    他跟陳嫂貼在門板外頭,隻能約略聽到幾句稍微大聲一些的對話,有時房裏的人若聲音稍沉一點,就聽不大清楚了。這讓他很擔心,因為這對“夫妻”似乎在吵架?


    無瑕正要迴答,但她後頭,臥房裏的那個男人皺著眉道:


    “跟她扯淡什麽!錢管家,立刻請她離開。我不喜歡有陌生人進我房裏。”


    這個命令讓身為管家的老紳士很尷尬。


    他是一個管家,無瑕則是這屋子的女主人——盡管隻是名義上的——先生大概忘記了,他這管家是沒資格把女主人趕出主臥房的。


    錢管家為難的表情逗樂了無瑕,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揚道:“誠如管家所見,方才,我們正在討論一個深奧的哲學問題。”


    錢管家挑起銀眉。“哲學?”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生存哲學’。”無瑕一語雙關地說。


    江寒月冷哼一聲,對無瑕的言詞嗤之以鼻。“羅嗦什麽,快把她趕出去,鑰匙也不準給她!”


    不理會江寒月幼稚的叫囂,無瑕像一隻偷著腥的貓兒那樣,語調歡快地弓著烏溜溜的眼道:“瞧,我是個和平主義者,他卻想要戰爭。你能怪這房裏一大早就充滿煙硝味嗎?”


    江寒月正想嘲諷一句,卻聽錢管家麵不改色地說:


    “原來太太想要以戰止戰。”


    一句話,男主人被口水嗆到,女主人則大笑出聲。


    “錢管家果真是個明白人啊。”無瑕一邊笑著,一邊走出臥房,準備下樓覓食去。她邊笑邊道:“等會兒先生盥洗好了,請他下樓到餐廳來,我等他一起吃一頓和平的早餐。”


    “這有點難。”錢管家為難道。自從失明後,先生從來不在臥房以外的地方用餐的。


    “難?”無瑕頓住腳步,迴頭看著江寒月的側影,揚聲問道:“江寒月,你今天得下樓吃飯,不然我就會上來陪你——不過到時我可不保證你的碗裏隻會裝著陳嫂的拿手好菜。”


    “不然你想放什麽到我碗裏?砒霜?”江寒月冷笑地迴敬一句。


    “砒霜?原來江先生喜歡這味調味料?”無瑕笑道。“可惜我沒把潘金蓮當偶像,江先生身材高眺,似乎也不適合走武大郎的路子。身為一個和平主義者,我強烈希望能在餐廳裏見到江先生,待會兒見。”


    說著,無瑕腳步輕快地下了樓,獨留江寒月僵站在臥房裏,全身肌肉緊繃得幾欲顫抖。


    錢管家擔心地上前一步。“先生?”


    江寒月重重地吐了幾口氣,沒有迴話。


    錢管家以為江寒月異常的沉默,是因為無瑕讓他生氣了,然而當他走近,看見了他的表情,這才明白,原來這沉默裏,除了憤怒以外,還有幾分對無瑕的不解與無奈。


    “這女人未免太過分了!”在浴室裏盥洗時,江寒月喃喃抱怨。他知道錢管家正在傾聽。話才出口,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她以為她是誰?一再挑釁也就算了,竟然還敢反過來命令我?待會兒見?我就偏不下樓去,看她還有什麽手段!”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番話有多麽孩子氣。


    若是從前的他,是絕對不可能說出這種鬥氣話的。天海集團的繼承人不會輕易表露情緒,更不會放任自己被人操弄。


    而無瑕現在所做的事情,絕對是操弄。


    “戰爭與和平?真是笑話,她分明就是來挑起戰爭的,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和平主義者……”


    江寒月惱恨地說著,沒看見到錢管家正露出頗為怪異的表情看著他。


    這種幼稚的口吻、青少年般的衝動,已經許久不曾出現在江寒月身上了。


    在人前,他總是成熟穩重、理性自製,幾時表現出這稚氣的樣子,現在他簡直就像是個在學校被人欺負的幼稚園小朋友,迴家後向父母親叨叨敘述不平事。


    江寒月每說一句無瑕的可惡之處,錢管家的眉毛便抖一下,到後來,差點連刮胡刀都拿不穩,險些割了江寒月的脖子——幸好那手及時穩住,但也足夠驚險了。


    渾然不覺方才驚險的江寒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換衣服時,他忽然問:


    “錢管家,你覺得她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她,當然是指無瑕了。


    這問題,錢管家不是沒想過。


    在他來看,無瑕是一個很複雜的女人,她的行為充滿令人費解的謎。


    有時她讓人感覺很冷漠,一雙黑眼總帶了點距離在觀察著別人,渾身透出一種疏離感。


    有時候她又表現得過分造作,像是在戲台上表演那樣,做出一些誇張的舉動,極可能隻是想激怒他人,或者純粹是為了某些惡趣味?


    但偶爾,他也曾看過她流露出些許憐憫,彷佛深深同情著先生的遭遇,可下一秒她卻又能說出讓人心髒病發作的話,令素來冷靜自持的先生怒火狂燃。


    人如其名,這個女人……確實就像海。


    浮沉於海上的船員,風平浪靜時會愛上大海的遼闊;狂風暴雨時,則又身陷死亡威脅中。


    如今江寒月浮沉其中,錢管家不確定無瑕是會為他帶來海闊天空的平靜,抑或是來上一場兇猛的海上風暴?


    不管是哪一樣,這屋子裏的人想再繼續過去的平靜,已是不可能。


    無瑕……她並非那種寧靜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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