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來,他不看新聞、不讀報紙,完完全全與外界隔離。


    打從他瞎了眼之後……


    無瑕坐在向陽的草地上,一邊吃著簡單的火腿三明治和炒蛋、喝著新鮮的柳橙汁,一邊瀏覽攤在大腿上的英文報紙。


    這屋裏的男主人不喜歡看報紙,嚴格禁止有人在屋子裏談論新聞時事。


    不僅是個痛恨記者的男人,還是個很會耍脾氣的大老爺。


    接連瀏覽過幾則新聞標題,卻一直無法專心在文字上。


    無瑕知道自己不專心的原因。


    她在偷聽。


    這位置靠近他臥房窗戶,她聽見他打開緊閉的窗子,在臥房裏跌跌撞撞。


    他低咒了聲,丟開某個不明物體,那不明物體飛了出去撞倒床頭台燈,台燈倒在地上,幸好有厚厚的地毯保護著,沒摔壞,隻發出乒乒乓乓的噪音。


    她撇撇嘴。可憐的班傑明……


    暗忖那男人還要發多久的脾氣,接下來又會怎麽做?她就忍不住泛起一陣期待的哆嗦。


    就在一個禮拜之前,盡管他瞎了眼,卻仍有一群傭人爭相當他的眼睛。


    他樂得就算看不見也不會餓死,總是有辦法衣冠楚楚地擺出大老爺的姿態,用鼻孔跟她說話,彷佛她是一隻停在死肉上的蒼蠅,言語間充滿蔑視與自厭。


    跟印象中風趣爽朗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江寒月,天海集團的“前”董事長。


    一年前,各大媒體還炒作著他與第一名模的緋聞,孰料一場車禍奪去他的視力,還好名模未婚妻並未因此離棄這男人,甚至在病榻前殷勤照料,實是感人。


    然而消息才曝光沒多久,這男人董事長的地位在董事們投以不信任票後,被逼宮退位。


    不過,故事最悲慘的結局還不是這個,而是他的名模未婚妻另結新歡,神乎其速地和天海集團的新任董事長傳出好事將近……


    而後,國王不再是唿風喚雨的國王,他躲進自己的城堡裏,鎮日與青蛙說話——從此不再對人開啟心扉。


    瑪莉每迴談起他,臉上總有抹驕傲的光彩,像一個慈藹的母親把自己孩子當寶那樣……瑪莉深深愛著這個男人。因為瑪莉的緣故,無瑕多少知道一些那男人的往事,是以不認為如今的江寒月跟以往的他,還是同一個人。


    今非昔比,他變得憤世嫉俗了。


    以前的他,似乎並不是這樣子的……


    總算,頭頂上的窗口內沒再傳出任何聲響。


    靜下來了,是又躺迴床上悶頭大睡,還是……


    “無瑕!”頭頂上突然爆出低吼聲。


    她差一點舉手喊右。他喊她?


    “你欺人太甚!”江寒月對著天花板怒吼。


    啊,原來隻是在咒她,並不是要低聲下氣向她求援。


    看來折磨他的樂趣還能品味好一段時間。


    啃掉最後一口三明治,她將杯盤及報紙從後門收進廚房裏。


    上閣樓工作前,趁著經過他臥房,她偷瞄了一眼。


    啊,太好了,門沒關,不必拿備用鑰匙——雖說她早已逼錢管家將這屋子裏大小房間的鑰匙全交給她。


    要知道這可不容易。倘若江寒月是這城堡裏受到詛咒的野獸國王,那麽,那白發如銀的錢管家,就是這城堡裏的守護神獸。論起對這個國王的忠誠,錢管家若不稱第一,絕對沒有人敢稱第二。


    浴室裏的水聲嘩啦嘩啦,看來大老爺已經轉移陣地,將自己關在浴室裏了。


    無瑕悄悄走進臥房,將東倒西歪的玩偶——她的班傑明撿起,放在沙發上。


    而後,瞟了眼被他隨手扯到地上的床單,本想順手撿到洗衣機裏,但一想到這場戰爭還沒結束,如果她對敵人太好,恐怕最後會輸了自己。


    床單再度扔迴地上……


    如果他想睡在沒有床單的床上,那就由他好了。


    她可不能寵壞了他。


    燙到了。


    江寒月迅速收迴試水溫的手。


    想關掉流個不停的熱水,一時間卻找不到水龍頭開關。


    忍著皮膚熱燙的痛楚摸索半天,總算關掉熱水。將浴缸裏過熱的洗澡水全放掉後,才改用比較安全的冷水盥洗。


    雖是夏天,但他沒有洗冷水澡的習慣。


    之前錢管家會先幫他將洗澡水的溫度調勻,並將沐浴用品準備妥當後,才讓他進浴室洗澡。


    看來過去他是太享受了!


    有無瑕在,隻怕未來的每一天都會是洗冷水澡的日子。


    她存心不讓他好過。


    找不到洗發精,他手摸到一塊滑溜的香皂,便湊合著洗了頭發和身體。


    浴室地板被水濺得濕滑,赤腳踩在拋光磁磚上時,差一點摔倒。


    是雙手反射性捉住一旁的毛巾架,才及時穩住自己。


    本來想刮個胡子,也找到刮胡刀了,卻因為看不見自己的臉而險些割到脖子,一不小心便在下巴上刮出一條條細細血痕,惹得他頻頻詛咒。


    “該死!”光是這個早上,他便已不知詛咒多少次了。


    想逼他投降,沒這麽簡單!


    想起過去半年來,他從漠視她,到無法不迎接她的挑釁,乃至如今劍拔弩張……江寒月不認為他的妻子會滿足於他的俯首稱臣。


    若不把他踩在腳底,令他匍匐於前,再狠狠嘲諷一番,她是不可能放過他的。


    倘若當初答應跟她結婚時,他曾多花些心思了解無瑕的事,也不至於輕率地答應姨母臨終前的要求,與她結為夫妻。


    他不知道,一向疼愛他的姨母怎麽會認識像無瑕這樣的女人。


    但他可以肯定,姨母必然不知道無瑕在婚後會如此百般折磨他,否則姨母絕不可能讓她靠近他半步。


    如今一紙婚約將他們綁在一塊,而他卻是個連生活起居都無力自主的瞎子。


    這教他往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他不過是想躲起來清清冷冷地過完這可悲的一生,為什麽她非得擾亂他平靜的生活?


    或者,打從在聖壇前昧心許下婚誓的當下,便已注定此生他將永無寧日?


    假若時光能夠倒流,重迴半年前……


    半年前。


    還是幽冷的冬天。


    在杜瑪莉受洗成為教徒的那座鄉間小教堂裏,華神父站在聖壇前,為一對新人主持婚禮。


    此時杜瑪莉已經相當虛弱,卻仍堅持坐在第一排座位上,含笑地看著新人交換戒指,互許婚誓。


    這場婚禮的見證人不多,但總歸是一場正式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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