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府?雍王世子?”清脆如天籟一般的聲音此時卻氣急敗壞如同鬼哭狼嚎,“親親師父啊,我一直認為我人小力微,管管一片山、一個莊園已經是超常發揮了,要做雍王世子的侍女,那得找高個兒的去,那片天我實在頂不起來啊!”


    說話的少女,瓜子臉蛋,眉如彎月,眼如點漆,秀美中透著一股英氣,光彩照人,然而現在卻噘著一張嘴,上頭足足可以掛上三隻油瓶。


    “師父,我的好師父,親愛的師父,您真沒有弄錯?讓我去做雍王世子的侍女,還要負責貼身保護他?讓我這樣一個活潑可愛、天真無邪的荳蔻少女去做那個紈絝世子的侍女,您不擔心我被他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少女一邊搖著一個中年女子的胳膊一邊軟語央求,聲音嬌嫩清脆,聽著讓人的骨頭不免酥軟了幾分。


    隻是那個中年女子看著撒嬌耍賴的少女卻不為所動,“你活潑可愛?你天真無邪?你會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從你十歲開始,你的一群師姐就隻有被你欺負的分,你卻擔心被那個紈絝世子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你這是在寒磣你師姐們呢!玉無瑕啊,你就別淘氣了。”


    名喚無瑕的少女瞬間哇哇叫起來,“師父啊,那是師姐們疼愛小師妹讓著我呢,您老人家別當真,您如果當真了,結果耽誤了事情,那就是徒弟的錯了。”


    中年女子名喚李秋水,也就是無瑕的師父,她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點著無瑕的鼻子說道:“沒上沒下的猴子!”接著又端正了臉色,“無瑕,這次算師父求你了,咱們琅琊女子牙行出品的侍女實在太過有名,因此雍王府的老太妃求到為師麵前,派其他人去隻怕收拾不了那位世子爺。”


    “老太妃求到師父麵前?師父您老人家完全可以拒絕啊,師父,這些年多少人求到您跟前了,您不是全都拒絕了?宰相家拒絕了一次,尚書家拒絕了兩次,哪個什麽王爺家裏拒絕了三次……”


    無瑕實在是急啊。“水不能滅油火、馬車進城靠右走、江寒月無藥可救”這是京師生活三大必備常識,雖然無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京師外的莊園裏,但有關江寒月的故事卻也聽得耳邊要生老繭。


    防火防盜防寒月。這句話差點成了京師之中的諺語,江寒月的名字更是京師人家止小兒夜啼的良藥。


    想她玉無瑕雖然是琅琊女子牙行的女霸王,擅長撒嬌,擅長吵架,還擅長設置機關兼打架,但是這種戰鬥力真的能與惡名遠揚的江寒月相抗衡嗎?無瑕不樂觀。


    至於她所在的琅琊女子牙行則是京師數一數二的大牙行,說它數一數二不是因為規模,而是因為培訓出來的侍女隻要經過牙行培訓半年以上就能管帳理事,經過一年以上培訓就能輔佐主家、興利除弊,所以向琅琊女子牙行央求侍女的人向來絡繹不絕。


    據說有京師的豪富之家比拚富貴,其中一家扳著手指說:“我有琅琊牙行出來的侍女三人,你家有幾何?”說完另一家立刻閉嘴,認輸不提。


    琅琊女子牙行的創辦者李秋水收了三個親傳弟子,無瑕是老三,兩位師姐都已經出嫁,無瑕則留在師父身邊幫忙管理牙行,培訓新收來的小姑娘。


    無瑕覺得自己很重要,非常重要,絕頂重要,她以為自己可以一直留在師父身邊,卻沒想到師父居然要她出去服侍人了!


    李秋水笑著搖搖頭,看著無瑕的目光有些寵溺,但那寵溺的眼神慢慢收起,變成了一片惆悵和凝重。“為師與雍王府有舊,那雍王世子……”


    “師父與雍王府有舊?這層關係我怎麽不知道?”無瑕端正了臉色,疑惑地問道:“我跟隨師父也十幾年了,怎麽不曾聽師父說起過?”


    “你沒聽說過的事兒還多著呢……因為當年的事實在太慘烈,我平時也不願意提起。”李秋水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憂傷,“那是景泰四年,前雍王江玉郎帶著大軍連破雲湘十二郡,不想在即將打贏雲湘國,立下不世大功之際,卻遭遇刺客不幸身殞——”


    隨著那略帶滄桑的聲音,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麵仿佛在無瑕的麵前徐徐展開……


    景泰四年,峻崎國昭明皇帝江瑾,派堂兄弟雍王江玉郎率領三十萬大軍東征雲湘國,曆經數月廝殺,連破雲湘十二郡。


    峻崎國內歡唿聲一波接著一波,然而雲湘女王聚集雲湘國最後的十萬大軍,與江玉郎的軍隊對峙於龍泉郡,接連幾個月,龍泉河水盡皆染紅,局勢卻沒有任何進展。


    當時雨季剛過,龍泉郡四周的水有大半注入龍泉河,於是江玉郎截斷龍泉河築起高高的堤壩,等時機成熟便掘開堤壩,大水一泄千裏,地處低窪的龍泉郡瞬間成了水鄉澤國,十萬軍隊及所有百姓盡皆葬身水中,雲湘國女王殉國。


    大水退後,江玉郎帶著大軍進入龍泉城,見到城內悲慘的情景,悵悵歎息道:“此役殺戮太過,恐傷天和,對我而言也非好事,恐怕不得善終。”


    不料一語成讖,當夜有刺客潛入峻崎軍的紮營處,等士兵衝入主帥營帳,卻見江玨倒在地上,咽喉汩汩流血,已然無救。


    峻崎三軍因此大亂,雲湘國殘兵趁此機會重新聚集,打得峻崎軍隊節節敗退,幸好江玉郎的弟弟江別鶴就在軍中,他收攏殘兵退了三百裏,終於在明州郡重新站穩腳跟。


    江玉郎的王妃趙氏當時已懷有身孕,她本來就是峻崎國的女將軍,素來勇武,但是大軍潰敗之際仍自身難保,最後竟然與三軍失散。


    直到五年後顛沛流離的趙氏才帶著五歲的江寒月返迴峻崎京師,然而昭明皇帝江華在遍尋不著趙氏後認為江玉郎絕後,已經讓江別鶴繼承雍王的爵位,江寒月的存在頓時尷尬起來。


    江華將此案交給宗人府,命令宗人府徹查,趙氏帶著幼子拋頭露麵到處奔走,拿出諸般證據,但宗人府卻不肯對江寒月的身分給一個肯定的判斷。


    這件事最終得了一個異常慘烈的結局——趙氏在午門之前剖心明誌。


    江華最後還是承認了江寒月的身分,當場將這個孩子立為雍王世子,等現任雍王江別鶴去世之後即可繼承爵位。


    聽到這裏,無瑕閉上眼睛,她似乎看見趙氏在午門外剖心明誌的場景,用力吸了兩口氣後才說:“雍王妃……真是一位英雄。她姓什麽,叫什麽名?師父又與雍王府的誰有舊?”


    李秋水的眼睛裏已有淚光閃動,片刻後才說道:“她姓趙,單名一個炯字,小名炯炯。當初我奉你師祖的命令出外曆練,在雲湘邊界遇到了她,我們一路同行,從雲湘輾轉迴到京師,本以為功德圓滿,卻不想後來竟發生如此慘烈的事情。因為她的事情我也有些心灰意冷,再加上你師伯……等他開了那間青山書院,我就在京師附近開了一個牙行謀生。”


    “師伯開了那間青山書院,您就開了一個琅琊牙行?您這是與師伯打擂台?”無瑕兩眼亮晶晶,盡是渴求八卦的神色。


    李秋水搖搖頭,不想理睬被八卦附體的徒弟。


    無瑕看著師父沒有說話的興致,隻能悻悻然地轉移話題,“師父啊,您當初在路上的時候就應該將這個江寒月掐死才是正經啊。”邊說邊扳著手指歎氣,“這位世子真正對不起自己的母親!如果不是王妃的舉動,看現在的世子,我真的也會懷疑他不是雍王江玉郎的種……鬥雞走狗、花天酒地、橫行霸道、無所不為!聽說他讀了十年書,卻連《三字經》都沒背會;聽說他學了十年武,連上馬拉弓都做不到,搶人家的新娘倒是很在行,在花街柳巷爭風吃醋也熟門熟路。師父確定要將我給這樣的一個人當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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