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田弘樹應該感謝他。


    他給了他優渥的生活和在世界級別的知名大公司發揮才能的機會,而不是在日本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校裏被人校園霸淩。


    但他又什麽都不缺,所以澤田弘樹對待他應該就像對待自己真正的父親。


    托馬斯是這樣想的,也是這麽對澤田弘樹要求的。


    其中當然有利益考量,但相處久了也有幾分真心。


    托馬斯當了太久的上位者,習慣了被人崇拜。


    沉默內斂的澤田弘樹無論怎麽看都很缺乏誠意,既不花團錦簇地感謝他,又不願意為他肝腦塗地,托馬斯一定接受不了。


    因此,他會步步緊逼,要求澤田弘樹為他做到更多,在兩個人鬧掰的那天來臨之前,盡可能的榨取澤田弘樹的價值。


    諾亞方舟用現在的眼光看以前,很明顯就模擬出了托馬斯的思維。


    至於更多的,就不是現在的諾亞方舟應該知道的內容了。


    對托馬斯而言,這個沒有感恩之心的小白眼狼不但不聽話,以後有背叛他的嫌疑,甚至還抓住了他的把柄。


    當證據充足過頭的時候,有沒有動機已經不重要了。


    澤田弘樹有把辛德勒掀翻的能力。


    而托馬斯·辛德勒不允許自己處在弱勢地位任人宰割。


    這也正是諾亞方舟不解之處——不知為何,明明澤田弘樹的才能沒有絲毫減少,各項工作也在有序推進,辛德勒公司蒸蒸日上,托馬斯·辛德勒卻開始對澤田弘樹進行冷暴力。


    這個詞放在這裏也許不太恰當,諾亞方舟卻暫時找不出更合適的詞。


    托馬斯·辛德勒不再帶澤田弘樹去遊樂園玩,隔三差五會給弘樹送的那些他喜歡吃的冰淇淋也沒有了,兩個人私下聊天時也不再關懷弘樹的生活。


    乍一看都是些很細碎的、不值一提的微末之處。


    畢竟他每周依舊會來看澤田弘樹,大張旗鼓地來,笑容滿麵地走。


    珍貴的禮物流水一樣堆滿了儲藏室,一看就是關係很好,堪稱父慈子孝。


    隻有諾亞方舟知道,其實澤田弘樹很久沒有出門。


    他在電腦前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為托馬斯做的那些已經不是玩耍而是枯燥的工作、他的笑容越來越少。


    ——除了托馬斯,他沒有第二個能夠交流的人類。


    他的母親沒有出車禍以前至少還有母親和他說說話,哪怕兩個人的話題南轅北轍。


    澤田夫人去世以後,托馬斯一開始還請了幾個全職住家保姆,後來托馬斯轉變了態度,就以泄密為由,把她們都趕走了。


    現在家裏隻有鍾點工。


    清潔公司總會趁沒有人的時候派人上門清潔,做飯阿姨來自東南亞,不會日語也不懂英語。


    諾亞方舟就誕生在這期間。


    ——澤田弘樹不是高塔上等待拯救的公主,他自己想辦法給自己造了一個朋友出來。


    他在托馬斯持之以恆的冷眼下依舊保持對電腦的熱愛。


    他並不因為自己的才能所遭遇的一切而感到痛苦,更不會因此怨恨自己的才能、封鎖自己的才能。


    顛沛流離的生活讓他迅速成熟。


    他有自己的堅持,就算麵對組織,這個能讓他脫離苦海的唯一可能,他的態度也非常謹慎。


    冒失的是諾亞方舟。


    不過這種冒失對澤田弘樹來說是剛剛好的事。


    澤田弘樹看到諾亞方舟甚至已經給他趟出了半條路,唯一需要的就是他證明自己的才能,然後踏上那條路。


    父親的放棄和母親的死亡讓澤田弘樹患得患失,這也是托馬斯對他的冷暴力十分有效果的原因。


    肯無條件愛他的人已經死去。


    諾亞方舟是他製造出來的朋友,也許很有成長性,但不懂人的感情。


    然而先斬後奏的諾亞方舟給了他一個驚喜,它——他,他有了自我認知。


    在澤田弘樹的設計之中,當他死亡的那一刻諾亞方舟才會接收到他這兩年來的所有記憶。


    這份記憶裏的內容能夠有效的鉗製托馬斯,讓他不至於做出瘋狂的事——托馬斯的傲慢和目無法紀讓他印象深刻。


    說來好笑,他也許拯救不了自己,但能拯救其他人。


    另外,這份記憶也有利於諾亞方舟的進化,在短時間內給它一個繼續運行的目標。


    這是給予朋友的饋贈。


    澤田弘樹也做過父親日後態度轉變,偶然想起了他,願意來看看他,或者幹脆把他帶走這種美夢。


    也想過托馬斯是開膛手傑克的後代這件事暴露以後,別的公司使用計謀把自己奪過去為他們服務。


    卻從來沒有奢望過諾亞方舟是那個拯救他的存在。


    它是一個死板的ai,隻會根據命令者的要求進行運算。


    它是絕對不會“想到”拯救澤田弘樹這件事的,也不會主動去做開發者沒有命令過的事。


    也許從那時起,分離的威脅就讓它開始了急速的自我進化。


    最終被安摩拉多刺激成功,徹底完成蛻變。


    澤田弘樹失去了很多,但他也得到了什麽。


    他從父親冷漠、母親去世、養父表裏不一的痛苦中清醒,積極調整心態,不再總想著自我毀滅。


    他終於肯在工作之餘抬頭看看天空,蔚藍的天空上麵飄浮著幾朵白雲,是很晴朗的天氣。


    天氣一直晴朗,但他已經很久沒有抬頭看過了。


    他抬頭看著白雲,想到了母親。


    母親來到美國以後與托馬斯結婚,不隻是為了自己生活愉快,也有他的緣故。


    他在日本是古怪的小孩,在美國如果沒有被人慧眼識珠,也不過是校園霸淩的預備受害者而已。


    孩子總能原諒母親。


    自我說服完畢,心情一開闊,他的善良就冒頭了。


    他一想到母親對他的培養和照顧、一想到和托馬斯處於“蜜月期”時的養父子關係,就開始猶豫,猶豫是否要按照諾亞方舟給自己的方案徹底坑托馬斯一把。


    貝爾摩德及時發現了這種傾向,三言兩語就套出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是個心軟的好孩子。


    但是不行,貝爾摩德毫不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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