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解釋道:「是欽天監的人向陛下進言,說看了天象,五月往後的日子不宜祭祀先祖,以免衝撞安親王的命格,建議祭告一事挪到六月底。」


    馮太後一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宋威是她的命根子,若是因著封王衝撞命格那真是劃不算,不過就延遲一個月,她等得起。


    「主子,再過兩日就是主子的生辰了,到時候安親王就可以進宮來向主子請安了。」桑枝深懂太後的心意,特地挑了一個太後喜歡的話題。


    果然,馮太後笑得皺紋都爬上了眼角:「是啊,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隻是……」想到安親王的婚事,太後又有些不愉快了,一切都朝著正確的道路前行,唯獨這婚事讓人吞了一隻蒼蠅似的惡心。


    「這杜家與宋家算是徹底決裂了,哀家本想成就一段良緣,沒想到卻是害了兩個孩子。」馮太後歎息著道。


    「聽說杜小姐執意說已經嫁給了安親王,要迴宋家去,這讓杜家的人很是無奈。」桑枝將聽來的話轉述給太後。


    馮太後挑眉:「這怎麽行?她是清白不明的人,哪裏能再配親王。」


    桑枝心頭冷笑,當初說人家端莊賢淑的人是你,如今杜小姐僥幸逃生,卻嫌棄起人家的清白來的還是你,真是蛇蠍心腸。但她已經伺候太後多年,自然知道哪些情緒能表露哪些不能。


    「太後壽宴來賀壽的命婦小姐定然不少,不如在壽宴上重新為安親王擇一門婚事?」桑枝提議道。


    這倒是讓馮太後深思起來,如今宋威年齡已不小,不能因為頭一個耽誤了就沒了下一個啊。


    「你這主意好,我得思量思量。」馮太後道。


    再說大理寺這邊調查的結果,乃是杜小姐的貼身婢女連同情郎綁架主子,妄圖敲詐勒索杜家,如今認供畫押,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宋威封了親王,綁架案也終結了,可唯獨杜小姐卻受傷害頗深,始終不能走出來。


    「兒啊,你就聽母親一句吧,那宋家乃是背信棄義的人家,我和你父親萬萬不能再將你推入火坑了,你就隨母親去你泉州吧,那裏無人知曉此事,你一定能再擇良緣的。」杜夫人苦口婆心地勸道。


    眼前,杜月如披頭散發地坐在大床上,抱著膝蓋,渾身縮成一團,搖頭拒絕。


    「娘,我已經嫁給宋威了,我是他的妻子,我必須要迴宋家。」


    杜家上下輪番勸說還是這般執拗,杜夫人又氣又怒,險些要拎一把菜刀殺上宋家的門,威逼宋威將女兒接迴去了。


    「月如,他不要你,你明白嗎?他當眾說的那些話險些將你父親氣倒在床,我們兩家絕不可能走到一處去了。」杜夫人按壓著太陽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杜月如抬頭,小臉蒼白,但還是努力地笑著對母親道:「娘,宋威不是這樣的人。你忘了嗎?這次是他救了我,為了尋我他三天三夜未眠啊。他對我是有情意的,大婚那日他是誤會我不願嫁給他所以才說的氣話。」


    「那他為何不來接你迴宋家去?這麽些日了,他可有到我們府上向你賠罪?」杜夫人可比女兒要頭腦清醒,她看準了宋普是想利用夫君的權勢,而宋威又是一個毫無責任感的男人,她必須要掐滅女兒的幻想。


    杜月如的小臉似巴掌大,她已經許久未好生用過一頓膳食了,如今比她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還有清瘦。聽了母親的話,她耷拉著頭,雙手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口中喃喃道:「他會來的,他隻是還沒想通而已。」


    杜夫人見女兒這般執迷不悟的模樣,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心頭早已將宋家父子恨到骨子裏。


    一夜暴雨,大樹折腰,磚瓦破碎,許多人都在悶熱和煩躁中無法入眠。


    天明降至,氣候略微涼爽了一些,掙紮了一夜的小陳氏終於在親人的陪伴下撒手人寰。


    「妹妹——」大陳氏撲入床榻,放聲哭嚎。


    宋威半跪在床頭,掌心還停留著小陳氏溫熱的手,可眼前的人卻已安然落氣,往生去了。他木然地跪在那裏,十二歲的場景再次重演,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事情。


    兩次喪母,到底能有多痛?


    「好,好。」壽仙宮,太後聽說小陳氏染病身亡,連說了兩個「好」字。


    桑枝知道,可能過不了多久太後就會將自己是宋威的生身母親這件事告訴他,到時候小陳氏算得了什麽,她不過是一個暫時用過的替代品,什麽也不是。


    可是……桑枝垂下頭,縱然見過太後萬般的手段,卻仍然覺得此事對於宋威而言太過殘忍。誰是他的父母全然由別人告知,並且被蒙騙一遍又一遍,而他的真心又能允許他承受幾迴這樣的欺騙呢?


    姚玉蘇的想法與桑枝不謀而合,得知消息的她歎息了數聲,不為那個臨終前都不知道床榻前不是自己親生兒子的女人,而是為了那個有一顆赤子之心的男人。他是少有的天生熱忱的男子,笑起來機敏又狡黠,認準了一個人便全心全意地去付出,例如他對藺郇、對小陳氏。


    「世道不公啊。」一向信奉強者為王的她也難免為這樣的遭遇而鳴不平,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被這些心懷叵測的人玩弄了一迴又一迴。


    紅棗在一旁道:「聽說宋將軍要為小陳氏大辦喪儀,主子可要前去?」


    新晉的安親王要為生母辦喪宴,朝中自然有很多人會去,這可是趁機露臉表現的好機會。若是平常,姚玉蘇自然不會去湊這樣的熱鬧,但紅棗見她十分同情宋將軍的遭遇,故而有此一問。


    「安親王曾來家裏喝過酒,說起來我們也算是朋友了,自然是要去的。」姚玉蘇道。


    紅棗一想,這的確很符合主子的作風,不懼權勢,大多數時候僅憑喜好做事。


    陳府簡陋,來憑吊的馬車和轎子沒有專門停放的地方,隻能是沿著窄小的巷子豎著擺上一溜兒。可即便如此,上門的客人還是絡繹不絕,以至於陳府這樣的方寸之地幾乎是摩肩接踵,擁擠的程度跟廟會差不了多少了。


    原江早早地就望到了停至巷口的馬車,提前將姚玉蘇請了下來,步行至陳府。


    周圍的住戶哪裏見過這般場景,紛紛伸出腦袋探望。幸好周麒麟早已替宋威考慮妥當,向陛下借來了巡防營的隊伍,繞著陳府包圍了一圈,阻止了平頭老百姓進一步的好奇心。


    姚玉蘇走到一半便碰見了前來幫忙的郭啟儀,他正在指揮前來憑吊的官眷將馬車整齊停放,以免阻塞道路。


    「見過太夫人。」他遠遠地見姚玉蘇走來了,上前迎接,「太夫人,這裏人多雜亂,我親自護送你進去吧。」


    「多謝將軍。」姚玉蘇頷首道謝。


    郭啟儀知道她是建和公主的密友,對她自然也會多加關照。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比起對周麒麟和宋威,她對他的態度更為客氣、疏遠。


    「太夫人如今住在桑莊一切可還好?」他護在一旁,隨意地問起。


    「都好,莊子裏安靜,特別適合修身養性。」姚玉蘇答道。


    郭啟儀笑言:「太夫人便是一等一的好修養了,哪裏還需要修身養性。」


    姚玉蘇微微牽扯嘴角,抬腿跨過陳府的門檻後,神色肅穆了起來。


    靈堂在前,郭啟儀自然也不會再多言多語,抬手指引她們向前,然後轉頭又繼續維持秩序去了。


    紅棗靠近姚玉蘇,壓低嗓音道:「主子,這樣會不會太明顯?」她說的是姚玉蘇對郭啟儀的態度。


    姚玉蘇冷冷地道:「建和荒唐是因為沒有駙馬,無拘無束,可他又憑什麽跟建和一樣?他有妻有子,若不是貪戀建和的地位權勢便是耽於美貌,這二者都是我最討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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