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鈺到得清心堂時,宣平侯太夫人已經睡下了。


    出來與他說話的是趙嬤嬤,說完還低聲勸他道:“四老爺就算再著急,也不該那樣與太夫人說話啊,她老人家可都是為了您好,您慢慢兒的說,緩著點兒說,不行嗎?說來這事兒也不怪太夫人上火,您不信設法兒問問其他太夫人夫人去,敢不敢聘那樣一個性烈的兒媳進門,您問過之後,也就能明白太夫人的苦心了。”


    頓了頓,不待宋鈺說話,又道:“太夫人其實知道普寧縣主是個好人,對您也是一片真心,不然當初也不會毫不猶豫的替您擋箭了,可好人並不一定就能是好媳婦兒啊,總歸……老奴也不好再多嘴,不過太夫人今兒是真個傷心了,晚膳都沒吃,便早早睡下了,說是睡下了,可老奴能聽見她不停的翻身,還不定什麽時候能真正睡著呢,四老爺還是明兒再來吧。”


    宋鈺卻並不願這就迴自己院裏去,今日他一定得把事情給解決了,讓芷汐沒有後顧之憂才成,本來她便什麽錯都沒有,母親為什麽非要弄得彼此都不痛快呢?


    就高臥著好好享自己的樂不行嗎?


    因沉聲與趙嬤嬤道:“我有話與母親說,今日非說不可,勞趙嬤嬤進去再替我通傳一迴吧。”


    趙嬤嬤見他麵沉如水,心裏一顫,隻得屈膝應了“是”,轉身進去通稟去了。


    可惜宣平侯太夫人還是不肯見他,宋鈺沒辦法,總不能硬闖母親的臥室。


    隻得一撩袍角,就地跪下了,沉聲說道:“母親,我知道您沒睡著,您也不想見我,但您就算不見我,我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普寧她和太太能撐到今日,真的不容易,您也是做女兒的,換了您處在太太的立場,您必定也會做一樣的選擇,同樣,若大姐受了那麽多年的委屈與恥辱,您難道就不心疼嗎?”


    “兒子長到這麽大,從來沒有違逆過您的意思,從來沒有不聽您的話過。小時候,您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長到十三歲,您讓我去參軍,離家那麽遠的去戍邊,我再舍不得您,再害怕再忐忑自己會缺胳膊少腿,甚至迴不來了,一樣還是去了,就是因為您說虎父不能有犬子,希望我不墮了父親的威名……為了讓您能高興,我再苦再累,都咬牙堅持練武,戰場上再兇險,我也從不後退,終於讓自己平安迴來了,沒有丟父親的臉,也為您爭了氣。”


    “自我有記憶以來,我便從沒向您叫過一聲苦,從沒求過您什麽,對嗎?那現在,兒子求您,不要再想什麽退親,也不要再挑普寧的刺,就安安心心等著我娶她進門,您多一個能幹孝順的兒媳好嗎?她真的很好,您以後就會知道,能娶到她,是兒子的福氣,也是我們宋家的福氣了!”


    “兒子言盡於此,母親早些歇息吧,若您實在還是想不通,或者以後又再反複,兒子也隻好不孝,向皇上自請再去戍邊,將自己的小家也安在邊城了,隻求母親能疼兒子這一迴。”


    說完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轉身大步去了。


    剩下趙嬤嬤看著他走遠了,方撩簾進了內室去,小心翼翼與靠坐在床頭的宣平侯太夫人道:“太夫人,四老爺迴去了。”


    宣平侯太夫人喜怒莫辨的“嗯”了一聲,“我知道,倒杯茶來我吃。”


    趙嬤嬤忙應了,倒了茶來雙手奉給宣平侯太夫人吃畢,又放好茶杯後,方繼續小心翼翼的問道:“太夫人,您是現在睡,還是待會兒再睡?”


    宣平侯太夫人沉默片刻,才道:“你坐下吧,陪我說說話兒。”


    趙嬤嬤忙應了“是”,斜簽著身子坐了,卻仍閑不住一般,拿了旁邊的美人捶,輕輕給宣平侯太夫人捶起腿來,一麵賠笑道:“太夫人想說什麽,奴婢都聽著呢。”


    宣平侯太夫人蹙眉道:“說來老四長到這麽大,還真沒求過我什麽,也從不與我撒嬌,總是懂事體貼得與他的年紀一點也不相符,亦不像別的男孩子般粗心大意,若不是知道他至今一點不知道當年的事,我都要以為,自己是不是什麽時候不慎露了馬腳了,所以他在我麵前才從來不恣意妄為?可惜這麽懂事,這麽體貼一個兒子,偏偏不是我親生的!”


    趙嬤嬤聞言,忙笑道:“太夫人將四老爺打小兒養到大,不是親生也勝似親生了,何況在四老爺心裏,您可不就是他的親娘嗎?您哪,就別想那麽多了。”


    宣平侯太夫人苦笑道:“怎麽能不想呢,怨恨了這麽多年,矛盾了這麽多年,不甘了這麽多年,哪能輕易就放下的?原本我想著,他就是一根刺,紮得我寢食難安,痛苦難當,偏我既在那個死人臨終前發過誓,也的確下不去那個手,隻能將他遠遠的支走了……他是幼子,前程當然得靠自己去拚,咱們家又是以軍功起家的,他老子更是戰功赫赫,他走上那條路,便是那個死人活過來,也無話可說……”


    偏偏宋鈺又九死一生的迴來了,還果然為自己掙下了一個光明的前程來,如今滿京城誰不暫她一聲“教子有方”?


    可又有誰知道,她一開始本意不是為了教子,隻是為了能讓宋鈺受苦受累,那樣她看了心裏便能好過些,之後讓他十三歲就去了邊關,也是為的,讓他能……戰死疆場?


    弄得如今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不怨吧,做不到,繼續怨吧,又隻會讓大家都不痛快,自己也不痛快……


    趙嬤嬤旁觀者清,看得分明,宣平侯太夫人對宋鈺一直都是又愛又恨的,隻不過有時候愛占上風,有時候恨卻占上風罷了,以致她的情緒與想法也是一時好一時壞的,讓人捉摸不透。


    她斟酌了片刻,方小聲問道:“那太夫人,我們現下要怎麽辦,仍繼續逼四老爺退親嗎?就怕逼得再狠一些,會適得其反啊,如今京城可離不得四老爺,金吾衛前衛指揮使那般重要的位子,也萬萬不能換了旁人來坐。”宣平侯太夫人勾唇冷笑起來:“自然不能換了旁人來做。我原本還想著,他若答應退親,便可以不必要那丫頭的命了,總歸珩兒的親事馬上就要定下,等退親後,我再盡快替他另定一門親,兩人這輩子便再無可能了,也算是如了我一開始的願,但他既然要當情種,我也隻好下狠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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