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x年,我五(小蝦米)


    另一首名字有點嚇人,叫《遙遠的血》:


    我曾經數過夜空中的星星\/為那無窮的遙遠深深吸引\/我曾經想過三千年後\/我的血該是多麽淡多麽分散\/伊利亞特的時代已經過去\/騎士和曼多琳的年華還在將來\/我是飄流大海的奧德修斯\/夢中的陸地扯緊我的風帆\/我是二肢站立的猿的後代\/背脊上長著毛茸茸的昨天\/毛茸茸地躺在席夢思上詛咒\/該死的達爾文可笑的摩根\/明知有朝一日連愛迪生也會拿我開心\/擰亮我一百二十瓦的電燈泡照亮天堂的大門\/說道路過於誇張說大海過於渺茫\/秋天太豐滿夏天太淫蕩隻有春天\/老是那麽嫩嫩地從冬天的被子底下探出頭來\/囁嚕著嘴沒有聲音


    小魚說:師父的聲音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優美動聽。我說:他好象在總結他的人生,說他的人生哲理。小魚說:這兩首詩的風格好象跟他那首《留學記憶》挺象的。我說:一定都是那時候寫的。小魚說:毛茸茸的昨天,又嚇人,又美。我說:猿的後代,沒錯啊。


    這時,我們都聽見了猿的聲音,我們都抬走頭來,尋找那聲音。我們山裏見到猴子是經常的事。我們都認為猿就是猴子。就象杜甫寫的“風急天高猿嘯哀”,或者李白寫的“兩岸猿聲啼不住”,說的就是猴子。有時候猴子還是成群結隊的,見到我們一點都不害怕,還圍上來,伸出毛茸茸的手,要飯的意思。我說:去看看。


    聲音來自山上,我們就沿著那條我們經常走的、通向小魚曾經住過的小房子的小徑上行。猿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小魚說:這猿在哭好象。


    我們走到了那塊平地上,小房子就在麵前了。小魚叫了起來:是小和尚!我叫了起來:悟非師兄!


    我們走到了小和尚身後,他仍然跪在那裏,哀哀地哭著。原來那猿聲真是他發出的,是他的哭聲。


    我湊近小和尚的耳朵,大叫一聲:小和尚!他抖了一下,轉過身來,然後站了起來,他的腿在站起來的過程中又彎了一下,如果不是我及時扶住他,他又跪了下去。


    小和尚擦了擦他的臉,把他的臉擦得全是泥,花花的。他好象剛看清是我們,又哇地一聲哭了。他一把抱住了我,叫我小和尚。我也抱住了他,叫他小和尚。小魚跑上來,一把抱住我們倆。小和尚慌忙地推開我們,退了幾步,差點又滑倒。他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小魚愣了一下。小和尚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小魚微笑了,她微笑著一步步向小和尚走去,小和尚一步步地後退,邊退邊雙手合十念著阿彌陀佛。小魚忽然來了個衝刺,小和尚退急了,滑跌在地,手保持著合十的樣子,嘴裏還來得及念出最後一句阿彌陀佛。小魚笑得真不起腰來,那咯咯咯咯的小母雞聲音在山與山之間迴響著。我拉住了小魚,我說:調皮的小魚,看我不把你放到海裏去。


    我們在小房子門口門檻上坐了下來。仍然滿臉通紅的小和尚跟我們講了那天的故事。


    他說,那天他跟師父在大殿裏,跪在圃團上敲著木魚做早課。師父忽然說:這煙是怎麽迴事?師父站起來,跑到大殿門口,然後轉迴身來喊:著火了!悟非,快出來!我有點蒙。師父跑迴來一把把我拽起來。可是,這時山上的風很大,有唿嘯的聲音,這火一下子就把整個大殿吞沒了。我跟師父跑到大殿門口,還差兩步,整個屋頂就塌了下來。我就暈過去了。


    我是被水潑醒的。我聽到許多叫喊聲和腳步聲。可是我爬不起來。我的身上壓了不知道有多少東西,重得要命,壓得我動也動不了,感覺肚子裏胸脯裏的東西都要被壓出來了。有人在叫喊:別動,別慌,我們把你們身上的東西搬掉。我聽見許多人齊聲地喊著一二三,然後身上輕了一點。然後我身後的東西都被搬掉了。


    後來我才聽人說,我身上一共壓了三四層東西。最大最重的是一根大梁。最後一層,就是,就是。他哇地哭了出來:是師父!師父!


    小魚問他:是師父救了你?小和尚抽抽噎噎地說:是師父救了我。他們都說,如果不是師父撲在我的身上,我就死定了。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為什麽省政府那麽重視,給予那麽特殊的待遇,為什麽醫院那麽重視,鋪開紅地毯,全體醫務人員鞠躬迎接。我都明白了。我的師父是英雄哪。


    師父在語音裏說過,他一生都崇拜英雄。我發現,我現在也是英雄粉了,我將永遠是師父的鐵粉。不,我原來就一直是師父的鐵粉,現在我成了鋼粉了。


    我們三人坐在一起。小魚說:這些天我都沒有上網,剛才我看了一下,到處都刊登著讚揚師父的新聞、報導和博文。有好多人還寫了詩。還有人挖出師父的微信名二燈,挖出了我們魚蝦詩社會裏二燈發表的那些詩,導致群裏師父那些詩的點擊量進一步激增,還有無數點讚的。就在我們看手機的時候,點讚和轉發量仍然在不停地跳著增加著。許多人稱師父為偉大的詩僧或者一代詩僧。


    我們走到了山腰小廟被焚毀的大殿前,再一次跪了下去。小和尚嘴裏還念念有詞: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小和尚叫老和尚講故事,老和尚就講了。我說:不對,是兩個小和尚!重來!我跟悟非師兄一起念了:從前有座山。小魚打斷了我們,她說:不對,是三個小和尚!我和悟非師兄都沒有跟她計較尼姑跟和尚的區別。我說,好吧,就三個小和尚。我們就念了,齊聲地念著: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和三個小和尚,小和尚叫老和尚講故事,老和尚就講了。


    我們三個人一遍又一遍地念著這個故事,誰也顧不得擦去臉上流下的淚水。


    我們念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爸爸上山來,要我們去吃飯。


    那天晚上,悟非師兄晚飯也是在我家吃的,然後就跟我睡在一個房間裏一張床上。我想,我們又恢複了我當小和尚時的形態。悟非師兄在我家一直住到我們一起去縣城參加師父的追思會。


    那天晚上,我睡不著,想起老和尚的鍾。我就把這鍾從旅行袋裏挖了出來,帶著它走到庭院裏,靠在迴廊的一根木柱子上。我雙手合十祈禱著,鍾啊,老和尚已經舍我而去了,你千萬不能走啊,你不能因為我眼睛又看得見了就不理我,不能啊!


    當鍾開始逆轉的時候,我幾乎高興得跳起來。鍾發出了那熟悉的蟬鳴,漸漸地遮蓋了所有的、從四麵的房間裏傳出的鼾聲,爸爸的,小和尚的,客人的,很快,就隻聽見蟬鳴聲了。


    這次蟬鳴時間不是太長,就變成了嘀嗒聲,越來越慢。我明白,這迴應該是到三哥那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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