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x年,我五(小蝦米)


    到上海後,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二姐(她把“你的”二字省掉了)。二姐見了我,聽我一說跟你的關係,一下子就親得不得了。現在學生不一定要住在校內的學生宿舍裏,有許多住在學校附近的民宿裏。二姐的工作單位在五角場,離複旦大學可以說是近在咫尺。於是,我找了個出租房,二姐聽說我要跟她住在一起,也特別的高興。我們就雙宿雙飛了。


    說到雙宿雙飛,她就又咯咯咯咯地笑開了。


    她說,她建立了一個詩歌群。她問我,你猜猜看,這個詩歌群叫什麽名字。我說:那我怎麽知道?可我馬上又說:你先別說,我們都寫在紙上。於是,我們就分別在餐巾紙上寫下了幾個字。拿出來一看,果然是心意想通,我寫的是“魚蝦詩群”,她寫的是“魚蝦詩社會”。我們都笑開了,我抓起她伸過來跟我擊掌的小手親吻起來,吻了一鼻子一嘴螃蟹的味道。一因為她點的大菜是大閘蟹,因為她的小手剛從螃蟹的肚子裏掏出來。我舔著這隻蟹鉗,舍不得放下。


    我說:你為什麽不叫這個詩歌群為詩社,卻要加上一個會字?她說:你說呢?我想了想說:這個會字加得好。詩社太文氣太孤獨了,社會是麵向大家的。好,好極!她說:你的語氣象你師父呢。


    她說,她的筆名沒有更改,仍然是魚子醬。她也給我注冊了一個微信名,就叫小蝦米,她用小蝦米的名義發表了她那裏收藏的小蝦米幾乎所有的詩。那次到山上的廟裏,她也動員老和尚入了群。老和尚的微信名就叫二燈。說起來我還是老和尚名字的命名者呢。哈!


    她說,老和尚也在群裏發表了一些詩。她說,你知道嗎?老和尚現在在民間詩壇上名氣大得很呢,他的一首詩點擊量破了二百萬。我說:二百萬,這可是了不得啊。是哪一首?她說:他說他的許多詩也發給你了。我們再用一下餐巾紙吧。我們再次出示的結果又是高度一致,我們都寫著《草說》。她說,小蝦米也成了大詩人了。他有幾首詩點擊量也破了百萬,有的接近了二百萬大關。我說,真的嗎?哪幾首?她說,比如《結果》。有人說,此詩雖短,但有情有意有理,意思的意,哲理的理。這位讀者甚至稱此詩為當代情詩之最。給這個評語點讚的也有好幾千人呢,也就是讚同這個說法的意思。我有點不好意思了。我就問:你還沒說呢,魚子醬一定也是女大詩人了吧?我聽出她聲音裏的臉紅色調了:有那麽一點意思。我問她她的詩裏點擊量最大的是哪一首,她說,也是老詩了,就是那首《萬花筒》。


    我說,這首詩我的印象太深了。我就念了起來:我的心掉在了萬花筒裏。一開始她有點不好意思,到我念到最後那段的時候,她也跟了進來,跟我同聲地念道:哪天我倆彌合了\/它反而將會更碎\/碎得更美\/碎得更疼。


    她說:我的心碎得好美好疼。我說:我也是的。我們就沉默了。然後我又拿起她的小手,那隻仍然蟹味不減的小手啃了起來,久久不肯放下。直到我們的臉又貼到了一起,她坐到了我的腿上。


    堤壩崩潰了。我幸災樂禍地想著。我覺得幸災樂禍是一件特別美好的事情。


    堤壩崩潰,魚蝦俱下。從這一天開始,魚和蝦又在一個池子裏了。


    我跟格格談起勞工權利來了。原來我每周隻有一個休息日,而且都是在周內。現在,格格不得不屈服於按摩房頭牌的意誌,允許我每周休息兩天,而且是周六和周日,逢節日也休息。


    於是,周末和節日都成了魚蝦的節日。他們倆手挽著手地走在上海的公園裏,大街上,甚至還一起坐了遊輪,唿吸來自四麵八方的黃浦江的鼻息。我說:魚蝦上船,她就接龍說:江水亂翻。隨時隨地,魚蝦都會忽然地抱成一堆,去體驗那種嫉妒的眼光(我感覺得到),個別人的世俗白眼,小魚會告訴我(那兒有個老頭在搖頭呢)。魚蝦成堆自然地造成一種相互抵製的重溫,小肚子的抵製和胸脯的抵製,那種全身血液的集中。


    有時候,尤其在下雨的日子,魚蝦也會在房子裏待一整天,有時候在我的房間裏,有時候在五角場小魚和二姐的房子裏。


    我知道,小魚並不在乎我跟二姐怎麽樣。她知道我跟二姐是在鬧著玩。可是,每次跟二姐擁抱之後,小魚會變得不再溫柔,會變得特別兇猛。一進她的房間,她就直接把我壓倒到床上。我們在這之後就一起背誦她寫的那首《狼和羊》:它們互相注視\/就會管不住自己\/最後是狼吃了羊\/還是羊吃了狼\/已經誰也搞不清楚。


    不管是誰吃誰,雖然我們誰也沒有作出規定,可是我們都止於禮。我們不說也都清楚,要把那傳宗接代的床上運動留給婚後的魚蝦。那是要有儀式的,草率不得。


    我們繼續寫詩,交流詩。她念了一首她在春天寫的詩,叫《市集》。詩是這樣的:


    這裏鋪開了綠色的憧憬,\/西瓜那圓圓的笑臉,\/茶葉上那閃爍的淚珠,\/剛豆羞答答地從秤杆上垂下腦袋,盯著持秤人的腳\/那腳上許多許多泥土。\/\/沾滿土的錢在口袋裏膨脹,\/這裏充滿討價還價的庸俗。\/然而深黑色的魚\/在許多眼鏡片或摩托頭盔上反光,\/螃蟹吐出的數不清的泡沫\/奇妙地映著農村和城市。


    我說:好!沒想到你一旦離開愛情,卻也能把別的事情寫得那麽生動。她說:你呢?你也寫愛情以外的事情嗎?我說:我以後會寫。至今刺激我寫詩的主要還是愛情。再說了,我覺得隻要有愛,那就是永遠寫不完的。不是有人說愛情和死亡是兩大永恆的主題嗎?她說:沒錯。我基本上也隻寫愛情,可是偶爾也想跳出去試一下社會和別的什麽。


    我給她念了我那首《格格》,她先是說,太棒了,這就象那首古詩,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直白地寫來,把那愛情表達得淋漓盡致。


    過後她好象有所省悟,又說:不對,格格不是你們老板娘的名字嗎?我看到了她的眼神了,她看你的眼神。你是寫給她的對不對?我說:對也不對。我們老板娘是叫格格,格格是她的別稱,不是她的名字。不過,也正是因為她的這個名字,因為格格是公主的意思,我就借用了一下,我寫的是我心中的公主小魚。她說:可是你寫的是格格,不是公主。我聽到了她有哭音了。我知道她是裝的,但仍然抱住了她(這時她坐在我的腿上),抱緊了她說,放心吧,我說的是真的。


    我知道小魚是信任我的。我說,我再念一首在今年這個剛過去的夏天寫的,好嗎,小姑娘?她點點頭。於是我念了我那首《夏天風景》:


    城市把人都倒到南方\/倒到海邊,倒到鄉村去了\/然後悠閑地啃著太陽象啃西瓜\/太陽嘩嘩灑下一地西瓜汁\/然後拖著黑色的長袍逃跑\/這時我象兒時那樣\/掀起長袍一角鑽進去\/欣賞你微笑的身體\/我早就鋪好了白紙\/知道會留下你的足跡


    她說:小心了噢,小心你的白紙,我要檢查上麵所有的印跡的,我要破解這個格格懸案。她就摟著我的脖子,吻著我脖子以上的所有部件。我說:啃西瓜的來了。我也開始吻她,吻她脖子以上的所有部位。她說:該我了。她就吻了我耳朵。我說:該我了。她說:不,該我。結果我們的嘴碰上了。她說:不算,重新來過。又吻了我的鼻子。我們就開始玩這個看誰先吻到誰的遊戲來。這個遊戲的名字是我之後想出來的。小魚覺得很好玩,後來就成了我們的常規綜藝節目。


    這些日子,尤其是到了深夜,我當然還是會想起我的那幾位大哥,我之前的那幾位我。我想起我跟小魚討論的主題問題。當然了,詩歌可以寫所有的主題,自然的,社會的,政治的,曆史的。可也有些巧了,被人們評為中國最優秀現代詩並名列前茅的還多是愛情詩。比如戴二哥的《雨巷》,徐大哥的《雪花的快樂》。這幾首都是現代詩歌史上公認的最優秀的詩。可見愛情是一個極重要的詩歌主題,尤其在我們生活著的現代當代。


    深夜裏,我還是期盼著老和尚給的這神秘的鍾重新轉動起來。它不是每次都會逆轉的,尤其在小魚重新迴到我身邊後的這些日子裏。有時候我盯著它把眼睛都看酸了,它還是沒有動靜。可這迴,盡管我盯著它看的時間並不太久,我卻漸漸地看清它,並且看到它開始緩緩地逆向轉動了。我說:太好了,鍾!鍾,你好!鍾居然迴答我了,它嗡嗡地說:你好,小蝦米。這些天我不想打擾你,我知道你不想被打擾。現在開始吧,你今天想到誰那裏去?我說,我今天剛想到《雨巷》了,想到愛情詩,就到戴二哥那裏去吧。鍾說:好的。


    於是,鍾裏的蟬鳴又響起來了,時針秒針又變成了閃光的一團。


    我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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