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x年,我五(小蝦米)


    老和尚舊居成了我常去的地方,就象是我找到的一個集合地點,到那裏再考慮跟誰一起走以及走到哪裏去。


    從老和尚舊居向北走,不遠處就是那人聲鼎沸的淮海路。沿著此路西行,會漸漸地走出熙熙攘攘,有一種類似於從紅燒走向清蒸的感覺。我耳邊不時會響起老和尚在微信語音裏給我發來的他在年輕的時候在上海寫的詩,其中有一首就叫《淮海路印象》:


    昨天與今天疊印天空疏疏排著嫩綠的鉛字\/霓虹燈已化為海底蒼白的珊瑚\/一堆鮮紅的嘴唇的浪花飛濺開來\/消散下去在奶油中浸泡得雪白\/口紙輕輕一抹飄起就把一道美麗的微笑\/在街角掛一個世紀\/玻璃門顫抖地徒然地搜尋古老的瞬息\/把一線線迷蒙的陽光篩到樹上去含蓄\/剛剛篩出一條雪白的纖細的腿\/下一條卻再也捕捉不到聽得見高跟的\/木魚聲被旅遊鞋的皮鼓壓下去\/全隱隱在海浪的轟鳴中\/敲著想要走出寺院的旋律


    “鉛字”我知道,那是中國四大發明之一印刷術裏的東西,現在多已被電腦排版替代了。這兩個字卻明確地告訴了我,老和尚寫的是很久以前的事,很久以前的上海淮海路。讓我特別感興趣的是那高跟鞋敲出的木魚聲。我用微信音頻問老和尚,彼木魚跟現在的他敲著的此木魚區別在哪裏,他又是怎麽從那欲望的木魚裏走出來走到禪機的木魚裏去的。老和尚迴答我說:別急,以後會告訴你的。且聽師父慢慢道來。


    從老和尚舊居向南走,過兩條馬路,拐個彎再走一段路,便是那我在很遠的地方已經聞到了並吸引著我一路用鼻子分辨著定向著跟蹤追擊著的一種香味。那是蔥油餅的香味。在距離一百米內時,我還能聞出那脆勁來。真的。


    這裏總是有很多人,耐心地排著隊。有人告訴我,這裏賣的是最網紅的蔥油餅。做蔥油餅的是一個永遠直不起腰來的老人。據說是當年下鄉的知青,下鄉把他的腰毀了,他站不直了,可是他的蔥油餅卻站起來了,名氣大得很呢。那天我排了兩個小時的隊,終於在按摩房開門前趕了迴去。我一路快步地走著,一路啃著噴香崩脆的蔥油餅,一路聽著驚訝的唿喊(他是瞎子嗎?怎麽走得這麽快,好象看得見的。不會吧?),一路想著蔥油餅的故事。駝背能站起來,不是跟瞎子能看見是一個道理嗎?站起來的可能不是駝背,看得見的可能不是瞎子,而是他們的一種力量,或者意誌。一個做餅,一個做腳,也許都是一些人眼裏低賤的行業。可是分別地都做出了一點名堂來。也許還不止一點。


    那天,我特別地興奮。連老板娘晚上被我按著腳心的穴位時也說:你今天是怎麽啦?臉在放射著,手也象在放射什麽。老板娘的感覺經常很特別,用的詞也很特別,有時候我覺得她能特別到點子上去。


    其實那天,終於排到我的時候,我跟煎餅大爺是有過交流的。短暫的。我說:大爺,你的腰。大爺說:我的腰怎麽啦?就是這樣啊。我說:哪天我試著給你按按。大爺忽然興奮起來:你就是那個小瞎子?對不起,我忘記你的大名了。我說:對,我就是那個小瞎子。我知道,不是忘記,網上根本不會說我的大名是什麽,一開始說過,後來所有的報導都說“小瞎子”。我根本就不會在乎了。


    自媒體時代就是瘋狂。當天按摩房的8號技師小姐姐就告訴我,我跟駝背煎餅大爺的交流火了。出了一個視頻報導,叫“天才小瞎子跟天才老駝背達成以醫換餅協議”。這是哪跟哪呢。


    後來我真的到煎餅大爺那裏去給他按過。那是一天的一大早。我說:大爺你的背駝的時間太久了。他說:舒服多了。謝謝謝謝!我遇上聖手了。


    後來我又到大爺那裏去過幾次,每次都帶迴一大袋的蔥油餅。把小姐妹們高興壞了。有一天,14號小姐姐對我說:又有報導了。說阿尼鬥煎餅站直了。我說:誇張了,自媒體尤其喜歡誇張。可是我心裏是高興的。因為煎餅大爺的腰確實好多了,挺起來不少了。


    我跟煎餅大爺投緣,除了他的煎餅有故事,還有他的煎餅有名字,他的蔥油餅的網紅大名是“阿尼鬥煎餅”,上海話阿尼鬥翻譯成普通話就是老二或者阿二的意思。我跟大爺說過,我也是二,2002年生的,小夥伴們以前喜歡叫我千年老二,我們家鄉還有個二,是一個老和尚,我們叫他二燈大師。大爺說:巧了,我跟你們那裏的老和尚都來自金庸小說,我是阿大阿二阿三裏麵中間那個,他是一燈後麵的那個。我們就笑得很開心。


    有一天,我終於找到了我無意識中其實一直在找的一種味道。我興奮起來,我覺得我找到了。我覺得找到的時候,才發現我成天地在老和尚舊居往西那一大片梧桐林蔭道裏轉來轉去,就是因為這麽一個尋找,至少是動力之一,原因之一。我問迎麵走來的行人:小妹妹,能告訴我嗎?這是亨利路嗎?那小妹妹(我當然是從腳步聲裏和氣味裏得出這個判斷或者結論的)清脆地迴答我:不是的,這是新樂路。我說:小妹妹,這裏麵是永利村嗎?小妹妹說:不是的,牌子上寫的是100弄,新樂路100弄。


    可是我知道,這裏就是永利村。我從迴音裏聽到,我也從淡淡的那種氣味裏聞到了的。我知道,我,或者說我的二哥戴望舒在這裏住過,一起住的當然還有二嫂穆麗娟和他們的女兒朵朵。我還想起來了,以我的名義,或者說以二哥的心想起來的。這裏出沒的有不少明星美人。我感覺到二哥沉不住氣了。他在往我的喉嚨口擠呢。行,二哥,你自己說幾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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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小弟。我真的有點憋不住了。我說兩句。就兩句。這裏就是永利村,是我住過的地方,當然不光是我,還有麗娟,朵朵,還有我的《新詩》雜誌。


    永利村當時還有個別名,叫“影人村”。那時,第一代女星張織雲住在8號,明星影片公司的高氏伉儷高占非和高倩蘋住在16號,豔絕一代的胡蝶住在最後麵一棟樓裏,好象是29號。胡蝶你應該知道,另外幾位可能有些陌生吧?其實高占非和高倩蘋雖然都姓高,卻隻是偶然地都姓高,五百年前是否是一家不知道,可五百年後卻不是親兄妹,不是亂倫。別想岔了。


    當時,胡蝶的豔名無人不知。


    麗娟批判過我看胡蝶的眼神。我們在弄堂裏相遇有過好幾次,我說的是我們跟胡蝶。實際上我單獨遇見她的時候更多一些,偶爾有那麽兩三次是集體相遇。集體相遇時,麗娟說:你注意點你的眼睛,收斂一點好不好?其實我在麗娟身邊時還是收斂的,並沒有拿眼睛盯著人家看,是看一眼就轉到朵朵那裏或者麗娟那裏那種。麗娟說我的眼神,還不如說胡蝶的眼神。我們集體相遇時,胡蝶看我的眼睛會有一種迷人的或者說象是被迷的光放出來,而且偏偏就是對著我的麻臉。她不對朵朵的叫聲(是胡蝶哎)作出反應,卻對我放光。其實我跟她單獨相遇的時候,她的眼睛裏是沒有神也沒有光的。隻有一次,就是她的油紙傘被大風吹得飛出了她的手的時候,是我追著這把傘把它追到手再遞到美人手裏的。那次她的眼睛放了光,一種柔和的光,她說了一句什麽。當時風雨很大,過後我才想起,她好象說的是“雨巷”。對的,是“雨巷”。哈,哈。美人居然知道我是戴望舒,她居然對我說“雨巷”。這件事確實在之後一段時間裏在我眼前浮現過幾次,尤其在村子裏又飄起雨來的時候。可我也隻是想想而已。


    胡蝶當著我們三人集體從她的眼睛裏放出光來,這種事情真的是說不清楚。也不知道這位大美人是故意地想製造矛盾呢,還是我身邊有了美的對比時,要出一個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她是我更吸引你還是她更吸引你這樣的即興臨場考題。我相信是後者。好象是時英在他的一篇心理分析小說裏描繪過的這麽一種心理。這應該是一種普遍的心理現象。


    那次,在《新詩》社,也就是在我家裏,當我的狐朋狗友說(好象是徐遲老弟說的)麗娟跟胡蝶在外貌上有一拚時,我說:算了吧,要說絳年跟胡蝶有一拚還差不多,麗娟差得有點遠了。這時我看見路易士眼睛眯一下張一下再眯一下,還沒來得及去理解,便看見麗娟正好走進來。我看到了,麗娟臉上落滿了霜,我感覺到我的心裏刷地一下子就結了冰。真的有刷地一下之感。我當時沒覺得怎麽樣,我經常當著麗娟表揚絳年的,說了也就說了,結冰又怎麽了呢?後來,包括現在,我的心裏才返出冰的那種冷極了的刺痛感來。真的。


    蝦米小弟,謝謝你帶我故地重遊。那種被美人圍著困著的感覺真好。雖然我知道,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被圍著困著的其實隻是我自己的一點感想,當不得真的。


    不多打擾了。就插這麽幾句話吧。不好意思,超過兩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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