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x年,我五(小蝦米)


    可是小魚接下來的那句話,更震撼了我,她說,她不打算迴昆明去了。用時髦話說,她要輟學。我被她震得站了起來。我說:不行!這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你不能因為我犧牲你的一生!為了一個瞎子,可笑不可笑!你有你的光明,無限的光明,你會有別的草,天涯何處無芳草!千萬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這是沒有結果的,沒有結果的浪費時間!我平時話很少的。這迴話卻滔滔不絕,而且平時我說話聲調很低的,也就是能讓人聽到就行那種,可這迴聲調特別的高,好象從來沒有這麽高過。


    她說:你坐下來說,我們慢慢說。坐下來啊!行,你站著也行。我已經想好了,徹底地想好了。我不會不光明的,你也會重新有光明的。我不是放棄前途,我想過了,我可以幫我爸爸打點他的公司。他一直希望我將來能幫他的。我說:不行!絕對不行!絕對絕對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我作為一個被老和尚和小魚稱為未來詩人的人,居然說不出別的話來,除了“不行”,還是“不行”。直到門被推開,老瞎子把頭伸進來說:怎麽啦?輕點!亂喊是不行的!小蝦米!


    然後我叫小魚別來了,再也別來了。我叫小鴨不讓她再進來。可是小魚還是來,小鴨說她勸不住她,她也沒有權力不讓她進來。


    我頭都要炸了,要粉碎了,變成了碎片,腦子在東麵,鼻子在西麵,東一塊西一塊,在空中,被南風吹過來,被北風吹過去,找著地麵,可是地麵是黑的,找不到的,因為天空也是黑的,我不知道哪裏是天空,哪裏是大地。這是我夢裏的景象。這樣的夢我做了好幾天。這說明我是真心的,我真心地為小魚放棄她美好的光明而炸了頭。


    隨著夏天一天天地過去,小魚的堅決讓我絕望了。我說的是真的,真的是絕望。


    有一天,我聽見小鴨的聲音,還有老瞎子的聲音。然後還有一個讓我心髒停止跳動的聲音。小鴨說的是:老師傅,這邊走。老瞎子說的是:大師,歡迎歡迎,很久沒來了。那個讓我心髒停止跳動的聲音說:有一年了吧。這疫情鬧的。總算是平靜下來了。


    可是我平靜不下來了。我推開那個房間的門的時候,那個讓我心髒停止跳動的聲音已經泡在水裏了。我是說,他的腳已經泡在木桶裏的熱水裏了。我聞到了那熟悉的味道,那是山的味道,是樹的味道,是溪水的味道,是香火的味道,是一縷香火飄在樹林裏那種。


    我跪了下去,我跪在了木桶前,我說:大師!二燈大師!那熟悉的手又摸著我的頭了。他說:還是叫我老和尚吧,跟以前一樣,跟平時一樣。你站起來吧。跪著幹嘛?


    我說:大師,師父!你收下我吧!他說:收下你?為什麽要收下你?我說:我要出家,跟您一樣的出家,當和尚,當小和尚,當跟那個小和尚一樣的小和尚。他說:為什麽要出家?在這裏不是挺好的嗎?你有了一技之長,我在山上都聽說了,香客們說得可好了。這樣不是很好嗎?我說:我不要在這裏了。你帶我上山,讓我出家當和尚吧。求您了,大師!您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老和尚非要我說出理由來,還反複地說我塵緣未盡,說自食其力好。我本來不想說小魚的事的,可是最後我卻不得不說。


    我說完後,老和尚半天沒說話。然後他說:真是個好姑娘。沒想到這個時代還有這麽癡情的女孩子!老和尚又摸了我的頭,他說: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很久沒有見到這麽好的好孩子了!跟這裏的大山一樣。我說:怎麽跟大山一樣了?老和尚說:寬廣,純樸。我不好意思了。我說:正是因為她好,所以我一定不能耽誤她,要讓她好下去,一直的好下去。老和尚說:你真的願意出家?你想好了?我說:我想好了。這些天我其實一直在想。如果您不收我,我就流浪去,一直到找到下一個,一個願意收我的廟,一個願意收我的老和尚。老和尚說:你先起來吧。我說:您答應了?老和尚說:你先起來,讓我再想想。


    我起來了。老和尚說:當小和尚倒也是一條生路。現在當和尚不那麽清苦了。有工資拿,不多,可是當零花錢夠了。也可以吃肉,還可以結婚生子。我說:我不怕清苦。我就是要清苦。我也不指望什麽結婚生子了。


    老和尚接下來就把話扯開了。好象是讓我散散心,也好象是讓他自己有更多的思考時間。他說,前一陣,春天的時候,他寫了一首詩,叫《廚房的傳說》。這詩是這樣寫的:


    天空是樹葉和小鳥爆炒出來的\/土地是雨水和溪流清蒸出來的\/時間是記憶和向往醃製出來的\/春天是聲音和畫麵涼拌出來的\/\/雷鳴燃燒鐵板閃電打破砂鍋\/方得見九陽融匯的龍井洞天


    我說:師父,你這個廚房可真大啊,把整個宇宙都煮在鍋裏了。老和尚說:是佛祖煮的,我們都在一口鍋裏,都是佛祖的菜。


    老和尚的禪機又升級了。我覺得。我說:我好喜歡這個“九陽融匯”。老和尚說:因為金庸。我說是的。《倚天屠龍記》。九陽神功。我們就都笑了。


    我當天當時就跟著老和尚走了。我的行李還是老和尚幫著收拾的。老瞎子居然哭了。我相信他說的,他說他實在是舍不得我。我也不去想他為什麽舍不得我。我願意感動一下,我甚至抱了老瞎子一下。我也抱了小鴨,小鴨都不放手了,我最後是掙紮出來的,差點把她掙倒了。


    我再三關照老瞎子,當然我是叫他師父的,他也是師父,而且真的是不錯的挺好的師父一枚,他教會了我生存的本事,成了瞎子也能生存的本事。我再三關照瞎師父,也再三關照小鴨,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任何客人,我小瞎子到哪裏去了。甚至也不要說我出家了。我想想不放心,還不如明說,我就對他們說,你們知道那個每天來找我的小姑娘的,她的爸爸是城裏最有錢的有錢人,如果讓她知道我到哪裏去,她就會去找我,如果她去找我,她爸爸會把你們的房子拆了,把你們都趕到馬路上去。


    不好意思,我用了恐嚇的手段。可是我是善意的。也真的是為他們好,至少一部分是的。


    那天,天下著不太大也不太小的雨,我背著提著行李,老和尚我的新師父打著傘。我暗自慶幸,沒有碰到小魚。但我知道,在慶幸的同時,我的心是痛的,很痛很痛。


    先這樣吧。下一位該誰了?還是大哥接著說吧。


    真的沒錯,這迴我數了九十幾次鍾的咚聲,才聽到蟬鳴聲變成了嘀嗒聲。是的,應該是九十多年前的事,那就是上世紀二十年代。那時候大哥徐誌摩剛剛好進入而立之年。聽他說說他是怎麽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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