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無數百姓惶惶從噩夢中醒來,夢中的他們在柔然鐵騎蹄下擦澡蹂躪,不安的情緒在所有人中次第蔓延。


    接連的驚叫聲,打破了土城的寧靜。


    片刻後,子龍臉色鐵青地對著擺滿一地的頭顱咬牙切齒。


    他終於明白尉遲剛所謂的禮物到底是什麽了,從城中上繳來的大大小小七八十個滿是血汙的頭顱就是尉遲剛的見麵禮。


    從發飾上看,的確是鮮卑族人,但是子龍可不認為這些都是戰死的兵士,無盧真乞賀魯也知道,他們都是些普通的牧民。


    這些牧民甚至到臨死之前,仍不能肯定自己到底是柔然還是鮮卑,但這不妨礙尉遲剛的長刀,收割他們無辜的生命。


    無盧真乞賀魯這些日子來,雖被嚴密看押,但久久未見子龍找他問罪施刑,多少有些忘卻了擔驚受怕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


    當他看到對著一排排頭顱臉色鐵青的子龍時,甚至有些不明所以,這些人他明明是不認識的,肯定不是自己的手下,被俘的同伴都關在一起,誰發生了什麽事,多少他還知道些。


    忽然無盧真乞賀魯想到了一種可能,當即心頭一喜,但扭頭看看子龍攥得青筋暴突的手,無盧真乞賀魯忽然發現自己竟然顫抖了。


    征戰多年,雖然沒做上什麽高官,但至少也算得了不少實惠,而且靠著一步步積累的戰功,無盧真混上了隊主一職,他覺得這樣也算極好了。


    它曾想過自己會戰死沙場,但卻沒想到自己戰場上沒死,竟然死在了囚籠之中,而死因竟然是代人受過。


    是的,無盧真乞賀魯想到了尉遲剛,那一刹那,他覺得自己或許有救了,然而看了子龍的臉色後,他心中的驚恐和怨憤瞬間爆發。


    尉遲將軍啊,這哪裏是來救人,分明是親手結果了他啊!


    記得曾經也同尉遲剛一起,享受著屠戮平民時的快樂,沒想到,今天的自己竟然也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能幸免於難嗎?


    不可能了!


    “獨孤將軍,這些事可與我無關啊,我從來不做屠戮平民的事啊,將軍……將軍饒命啊!”


    子龍或多或少存在的那些疑惑,當聽到無盧真乞賀魯的不打自招後,他反而笑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不仁的又何止天地?


    雖然這有違他的本性,但是子龍已經漸漸明白了這個時代生存的法則,與後世並無差別。


    隻不過後世人用的多是無形中取人性命的法子,而這個時代,更多的是殺人見血的刀!


    “來幾個兄弟,將這些頭顱妥善保管,待戰事結束,安葬於城外。”


    讓楊忠意外的是,說這話時,子龍的語調太過平靜,平靜到幾乎聽不出任何感情,可是當他抬起頭來,看到子龍的眼神時,卻沒由來地渾身冷顫。


    這種眼神……


    “將所有柔然俘虜帶上城牆……”


    沒等子龍說完,新軍兄弟們就默契地朝關押俘虜的囚地奔去,子龍看了眼昨夜到現在就一直未曾合眼,仍然滿目悲傷的老坎兒。


    “老坎兒,帶他上城牆,你來動手!”


    聽到“動手”二字,老坎兒與無盧真乞賀魯都是心頭一震。


    “殺了嗎?”


    雖然聲音沙啞,且並沒有多明顯的語調,但無盧真乞賀魯還是能聽出老坎兒聲音裏的驚喜和期待。


    看了看老坎兒充滿憤恨地眼神,瞅了瞅他緊握腰刀不住擰動的大手,無盧真乞賀魯忽然失去了最後一絲希望,看來是在劫難逃了!


    想及此,無盧真乞賀魯的骨頭似乎一下被抽離了,整個人趴伏在地上,如同一灘爛肉。


    子龍看了一眼無盧真乞賀魯,嗤笑道:“不殺!”


    無盧真乞賀魯心中是慶幸的,因為死裏逃生,老坎兒心中是疑惑的,也因為死裏逃生。


    但老坎兒還是忠實地執行了子龍的命令,將無盧真乞賀魯帶上了城牆。


    “吊起來!”


    聽到子龍的第二道命令,無盧真乞賀魯有種不祥的預感,但至少不用死了,他還這樣天真地以為。


    老坎兒麵無表情地將無盧真乞賀魯吊了起來,心中卻更是疑惑,莫非要侮辱於他?可這又能有什麽用?


    無盧真乞賀魯看著一個個被俘的同伴,像自己一樣被帶上城牆,吊在城牆外,就像家裏風幹的羊肉幹一樣。


    驚恐地發現眼前不遠處正是來援的柔然鐵騎,營帳外未見集結,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聚集起來,對著自己的方向指指點點。


    難道他要讓自己死在同袍的弓箭之下?無盧真乞賀魯絕望地發現了這種可能,同時產生相同想法的,還有老坎兒。


    “子龍將軍,這是要讓柔然投鼠忌器嗎?”


    子龍卻笑笑對身邊的楊忠說道:“楊大哥,你看尉遲剛他們會有所顧忌,放棄自己最具優勢的弓箭嗎?”


    楊忠卻搖了搖頭,歎道:“他所謂的禮物,該是為了激怒我們,以求讓我們衝動之下,出城交戰,但是他沒想到你會如此……”


    楊忠答非所問,話也沒有說完,看了看並不滿意的子龍繼續道:“但不知他對自己的同袍兄弟,是否也一樣無情!”


    是的,在楊忠看來,尉遲剛殺戮平民,乃是無情,子龍竟然沒有因此動怒,更是超過他想象的無情。


    但是無情在此時,恰好是最合適的抉擇,也可以稱之為理智和冷靜。


    可楊忠沒想過子龍會有這種冷靜,因為在他眼裏,子龍是為了一幹不相識的奴隸,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未經允許便解除奴隸身份的人。


    同樣是無辜受戮的平民,幾十顆頭顱,卻沒有換來子龍的震怒,這不合情理,但正和時宜。


    正當他看著滿臉詭異微笑的子龍發呆時,身後傳來了一聲弱弱地聲音:“報!”


    子龍聽到這聲,扭頭一看,與同時迴身的楊忠麵麵相覷。


    楊忠表情中滿是不屑,子龍卻仍舊是那該死的微笑。


    是的,在慕容磊的眼中,那就是該死的微笑。


    柔然鐵騎兵臨城下,這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所謂將軍,竟然還敢在城牆頂上談笑風生!


    老爹也是,明明說了,不會被一個賤民驅使,結果還是讓自己來這兒觀察什麽情況,有什麽可觀察的?


    慕容磊是慕容德的兒子,準確來講,是如今正對他的決定不明所以,滿心抱怨的兒子。


    這也就算了,方才與人打賭輸了,輸的代價就是上城牆報告這個賤民,侯莫陳悅那個雜碎莫名其妙失蹤了。


    為保命,慕容磊隻好全副盔甲,又尋來一麵盾牌,小心翼翼地檢查了裝備還算齊全,就算上城牆也該沒什麽危險之後,才來履行賭約。


    “都怪那些該死的賤民,多死上兩三個,就湊夠八十個頭顱了,不然我豈會冒這個險?”


    這是慕容磊的小聲嘀咕,但很不巧被子龍聽到了,子龍心中一緊,心道,既如此,也不枉我有此安排了。


    “報將軍,侯莫陳悅隊主莫名失蹤,還請將軍決斷!”


    決斷什麽?找侯莫陳悅?


    怎麽可能,這些部族裏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們,關心的是,誰能當上不算那麽危險,但卻有唾手可得軍功賺的隊主一職!


    子龍依舊微笑,看了眼已經開始集結的柔然鐵騎,說道:“無妨,看到這些柔然俘虜了嗎?”


    慕容磊疑惑地點了點頭。


    “等下你們私兵中,誰能於城牆三十步外,射中俘虜,便可暫代侯莫陳悅之職!”


    看了眼遠在幾裏外正在集結的柔然鐵騎,有些錯愕的慕容磊心中默默估量了下,射中俘虜還是小事,但二十步的距離,來得及趕迴城中嗎?


    更何況柔然騎兵轉瞬即至,還有強弓硬弩在手,這簡直就是在玩兒命!


    慕容磊果斷地搖了搖頭,“將軍開玩笑吧,隊主一職,雖不算什麽緊要職務,但也不該如此兒戲啊!”


    慕容磊不傻,他能察覺到子龍這該是在玩兒他!


    子龍卻嗬嗬一笑,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


    “那隊主一職便由你暫代吧,稍後我會傳下任命文書!”


    慕容磊一愣,這,這可算意外之喜了,上城牆有驚無險,順手還撈了個隊主當當,算是不虛此行!


    歡天喜地下了城去,完全沒見到楊忠戲謔的眼神,和子龍不屑的笑容。


    “他不算太傻,這樣該沒那麽明顯吧?”


    楊忠問向子龍,心中卻有些詭異的感覺,這個子龍,真的是自己曾經想象過的那個將軍嗎?


    對子龍的印象,楊忠一直都認為是平易近人,有些小熱血,誌向高遠,見識過人,如今再加一條。


    在楊忠看來,有些不和諧,但是這感覺卻十分真切。


    這一條便是——城府頗深!


    子龍知道自己這麽做有些卑鄙,但他既然選擇了玩兒這個遊戲,那麽便要付出代價。


    熱血和可親,留給兄弟們,陰謀詭計,送給同玩兒遊戲的這些人吧,肮髒的手段,總是要用到肮髒之人身上,才算合宜。


    “無所謂,柔然兵,來了!”


    楊忠不知道子龍哪兒來的這種淡然的自信,聽了子龍的話,將視線轉向城外。


    煙塵四起,遮雲蔽日,千騎狂奔,殺氣騰騰!


    “傳令,集結待命,準備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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