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帶些狼狽的逃出公主府時,葉隨雲在門口碰到了胥凝琴。


    胥凝琴是來送小春的繡品,見到葉隨雲自然高興。


    原想將謝禮送上,可惜剛行了禮,葉隨雲便擺手匆忙離開了。


    胥凝琴眨眨眼睛,進了公主府,卻見上官鳶正含笑將一副畫裝進畫桶中。


    見她眉眼間都蘊著高興,胥凝琴行禮後好奇問道:“公主這是做了一副滿意的畫卷?”


    “還算滿意。”上官鳶這般答道。


    其實更讓她愉悅的是,沒想到冷冰冰的葉督主竟也會害羞,也會露出尷尬卻不得不為之的表情,有意思極了。


    這幅畫畫完,葉隨雲連看也沒多看便直接告退離開,上官鳶越想越覺得好笑。


    但凡葉隨雲看一眼,便會發現那畫上並無美男更無裸男,不過隻是一池荷花罷了。


    當然,上官鳶也不會告訴他就是了。


    心情很好的往椅子上一坐,上官鳶早就看到胥凝琴身後兩個侍衛抬著的東西:“雙麵屏風?這般大?”


    “是,正好放在這亭子裏用。”尺寸是胥凝琴選的,她早就注意到,上官鳶喜歡在這湖心亭待著。


    上官鳶微微頷首,那兩人便將上麵蓋著的綢子掀開,一池荷花便印入眼簾。


    “這繡工真是不錯。”上官鳶讚賞道。


    再翻過去,卻是一行高飛的大雁。


    湛藍天空上,幾朵白雲,大雁舒展長長的翅羽,翱翔其中。


    上官鳶忍不住起身走近:“這是……”


    “啊,公主……不喜歡這一麵的風景?”胥凝琴有些緊張。


    上官鳶微微搖頭,又輕輕伸手撫摸。


    “這是前幾天小春躺著養傷,從窗口看到的風景。”胥凝琴解釋道,“公主府的荷花她未曾見過,草民與她描述過她才能繡出,但這是她親眼所見。”


    “她與草民說,長公主幫她解決了那男人,以後她就像高飛的雁,再無可桎梏。”胥凝琴笑道。


    上官鳶手指輕輕拂過大雁的翎羽,輕聲歎道:“是嗎,她……不準備再嫁人了嗎?”


    “是……葉督主二十兩銀子買了她的自由身,她說以後想跟著草民,想用自己的雙手換取財富,草民已經答應了。”胥凝琴低聲說道。


    上官鳶眨了眨眼睛,又笑起:“本宮記得她還很年輕。”


    “是,還不到十七。”胥凝琴答道。


    上官鳶輕輕應了一聲,又去看胥凝琴:“你喜歡她,是因為你們有相似的經曆嗎?”


    她說的,是被父母當做貨物一般,用來給家中男丁換親。


    胥凝琴頓了一下,又笑著搖頭:“是也不是……草民從前、嗯,很久之前,有個妹妹,若還活著,也就是小春這般年紀。”


    “草民心疼她所遭遇的一切,又喜她堅強。”


    “草民隻是覺得,若小春經曆過家人和婚姻的辛苦,還能站起來養活自己,已是足夠堅強。”


    頓了一下,胥凝琴看著那大雁,緩緩說道,“草民從前在書上看到過這麽一個地方,那裏的女子和男子一樣,可以從小開始讀書識字,和男子一樣參加考試來獲取更多的知識儲備。”


    “待到成年後,也可如男子一般工作勞動,哪怕力氣稍弱,亦可用自己所學所知換取報酬。”


    “那個地方治安也好,哪怕女子不成親,也可自立戶口,亦可獨自居住。”


    “當一個女子能夠養活自己,便不必依附男子而活,便不必非得要成親。”


    上官鳶卻聽的向往,忍不住追問:“那是什麽書中所言之事?本宮也想看看。”


    “……草民也是偶然看到那本書,卻忘記了書名,以後若遇到,便送來給長公主。”


    不知為何,上官鳶覺得胥凝琴一瞬間有些低落一般。


    收迴撫摸大雁的手指,上官鳶卻有了個想法:“若本宮想辦一個隻給女子讀書的學堂……”


    胥凝琴眸光一亮,卻見上官鳶又蹙眉搖頭。


    “辦學堂簡單,哪怕不受束修本宮也無妨,隻是,女夫子難尋,更難留。”


    上官鳶歎氣。


    連宮中伺候的宮女,到了一定年紀就要放出去歸家成親。


    一個女夫子,也會成親生子,生子之後更是完全囿於後院相夫教子,又如何再做夫子,再來育人?


    若是要尋找不成親、不生子、不必照顧家庭、又能斷文識字的女子,實在有些難了。


    胥凝琴自然也想到這些,忍不住跟著歎了口氣。


    隨後,她的目光略過上官鳶身後的一架子書,忍不住感歎道:“公主是飽學之士。”


    “算不上,不過是父皇開恩,允本宮與皇兄們一起,在北雍讀到結業。”


    上官鳶笑著說完,又愣住了。


    胥凝琴毫無所覺,還在笑歎:“聽聞公主是先帝第一個公主,受盡寵愛,果然如此。公主所學所知,竟與男子無甚差別。”


    “本宮……受盡寵愛,甚至是得父皇偏愛,但所得所有,連一個不受寵愛的皇子也不如。”


    上官鳶卻忽然這般說道。


    胥凝琴也一愣。


    “七皇弟因生母地位低下,年年不得見父皇一麵。”上官鳶緩緩說著,“但他的讀書,是不必父皇額外恩賜的,他的封地、仆役、侍衛,便是最普通的皇子,也比本宮這個最得寵的女兒多的多。”


    “母後常說,本宮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應也是最幸運的女兒。”


    “卻也隻是這般。”


    “不,哪怕不是皇子,隻是一個侯府的世子,所學所為,也能比本宮多的很……”


    胥凝琴看她呆呆的,怕她想不開:“公主……”


    “胥老板可以像男子一般走南闖北,自己做生意,做想做的廠子和店鋪……”


    上官鳶說著說著禁了聲。


    若她,也可像男子一般呢?


    若她,也……是個皇子呢?


    便是最不得寵的生母地位最底下的七皇子,在奪嫡之爭時亦被大皇子視為對手,幾十個侍衛將其牢牢看管在宮中。


    隻有她這個公主,絲毫不被人放在眼中,所以才能輕易逃出。


    若她所學所知,與男子一樣無二,那她為何,不能享有皇子可有的權利呢?


    她為何,不能有,奪嫡的,資格呢?


    上官鳶被自己的所思所想嚇一大跳,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她在怕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卻是覺得心慌的厲害。


    偏此時,胥凝琴低聲問道:“公主可是想如那高飛的大雁一般,再不受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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