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伯薑坐在正中間的高位上,這是女主人應該坐的位置,也正是她在每一次崔氏,乃至不少想要攀附崔氏的人舉辦的宴席上經常被人盛情相邀,最後不得不‘勉為其難’坐的位置。


    每一次坐在這個位置上,她都會由內而外的升起一股喜悅和自豪,這是她活了大半輩子,最最體麵的象征。


    可今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覺得這個位置有些灼人。


    她突然想起從前有一隻野狗不知打哪兒跑進了崔氏,它肚子餓,偷吃了些東西就被人發現了,那些東西壓根不值錢,不過就是崔氏的主子吃完、奴仆又吃,剩下的倒進桶裏的已經看不出本來樣貌,叫人看了便覺得惡心的東西。


    那隻狗生的瘦弱,小心翼翼的想要吃到桶裏的東西,最後桶翻了,它也被發現了。


    那條狗被崔氏奴仆圍起來、被那麽多雙眼睛齊刷刷的瞧著的時候應該也這樣害怕吧?


    它最後好像是死了吧?


    被人活活打死了吧?


    鄭伯薑雙眼有些幹澀,甩了甩頭,不禁懊惱為何方才崔淑華提了一次狗,她就在這時候想起了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定了定神,將有些渙散的眼神重新聚攏,使得自己看起來依舊精明能幹她才道:“九郎,今日是崔氏花宴,赴宴之人皆是我崔氏的貴客,你這般闖進女眷聚集之所,又叫你那護衛去將人帶來,這是何道理?莫不是要我崔氏被人指摘說我崔氏沒有規矩?”


    崔辯敘正在給江上弦遞茶,他有些不耐,還有幾日他就要成婚了,大房這種在他婚前搞事情的行為令人厭煩無比:“以後,你們大房無論辦什麽花會、宴席,我二房之人皆不參與。”


    鄭伯薑暗自冷笑,麵上卻表現的有些呆愣:“不參與?那二房還未出閣的小娘子.....九郎,不可任性,都是親生的妹妹,你可不能不管她們死活呐。”


    誰家女眷的婚事是在自己屋子裏悶著一個人都不見就能定下的?就算五姓互相嫁娶,可庶女嘛,總要讓人家瞅瞅的才行。


    趙玥冷哼:“怎麽,你們大房能辦花宴,我二房辦不得?沂兒好歹也是正經的大理寺少卿!”


    揚眉吐氣,真真是揚眉吐氣了!


    她才不信,這些人敢一個都不到她的花宴上,誰家沒個在朝為官的?誰家的官職有她兒子高?


    大房縱然靠著崔氏有人捧臭腳,可她二房的兒子比大房的強!


    都是人精,今日過後迴了家,關上門,不得同家中的郎君好好說道說道?


    誰曉得崔渭那嘎嘣脆的身子骨能撐多久?若是崔渭撐不住,大房如今這一輩可沒人有資格做未來的家主!


    二房那些庶女她雖不喜,可也不至於為難她們。她們那些個妖妖嬈嬈的妾室娘,她都沒真正為難過!


    趙玥這會子腦袋轉的嗖嗖快,輕易就把這事兒給想了個清楚明白。


    可這話聽在大房婆媳耳中不啻於春雷炸響,就連在場看熱鬧的也同時生出一個想法——崔氏大房二房莫不是要分家?


    自古以來,高堂尚在不分家,就連鄉野人家都是如此,更何況是他們這樣的氏族。


    分家會分薄家產、勢力,被分出去的往往也是不得誌的,得依靠著主支生活的,若是可以,氏族很少分家,就算分家也隻會分無用的庶支出去。


    就跟大樹修剪枝幹上無用的細葉細枝差不多的道理。


    可崔氏嫡支如今在朝為官,官位還不低的人可就二房崔沂一人,這要是分出去了,崔氏嫡支可就有些....


    有中立之人開口道:“雖說這海棠園是崔氏之地,可這兒都是女眷,九郎這般闖入確實不妥。”


    這是青州鄧氏的老夫人,同從前逝世的崔老夫人很是要好,頭發已經花白精神頭卻是不錯,很喜歡出門了玩耍,是個待不住的。


    隻聽她轉了個彎又道:“不過事涉江小娘子,也算是情有可緣,這兒有咱們這些老家夥在,也不算犯了忌諱,不過今日這事兒確是顯娘未曾安排好出的岔子,九郎生氣也應該的…”


    這話說的算是公道,甭管這中間什麽彎彎繞繞,隻要不是江上弦主動挑事,那就都是王顯姿的錯。


    若是江上弦主動挑事,事情到了這一步,那也照樣是王顯姿的錯。


    退一萬步說,為何要邀請會搞事的人來參加宴會?


    既是請了來,那便要有搞定這個人的能力。


    對鄭伯薑來說,什麽二房的官職都是次要,大房如今還有要用二房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將關係鬧得那麽僵——若是能揪住江上弦的錯處按得死死的前提,那就隨便。


    眼下兩個媳婦兒之間的交鋒,很明顯王顯姿輸了,這個前提就不存在了。


    鄭伯薑天人交戰,有無數種想法冒出來而後又推倒,最後她終於有了決斷,冷冷的看向王顯姿:“顯娘,你身為長嫂,今日之事鬧到這般地步,使得我崔氏顏麵掃地.....”


    對上王顯姿那不可置信的神色,她頓了頓,唿吸有些急促:“念在你多年操持家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好好同你九弟妹賠罪.....”


    後頭的話王顯姿已經聽不見了,也不想聽,她明白,自己這是被丟出來頂缸了,這個缸她還非頂不可。


    好歹也是從王氏後院中拚殺出來的,雖幾近昏厥她依舊強撐著,任憑發間的汗珠順著臉頰流進過脖頸,全都醞浸齊胸長裙之中。


    她的嘴巴一張一合,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是,阿婆放心,兒媳、兒媳這就向九弟妹賠罪。”


    江上弦垂下眼,心裏莫名有些堵得慌。


    她不知道崔家兩房人之間到底有什麽糾葛齷齪,可她能看得出來,無論是為難她還是如今被丟出來背鍋,王顯娘都是沒得選擇。


    她抬起眼看著這滿屋子的女人,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句被人說爛了的老話:女人何必為難女人。


    “年奴。”趙玥雖不明白這其中的官司,可王顯娘整個人看起來確實可憐的緊,就好像一條在岸上快溺死的魚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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