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眾人相視一笑,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齊王低頭用布纏著虎口,雙眼盯著地圖,可眼中的光早已飄到其他地方去了。


    傍晚,紅霞染天,是冬日裏難得的一好景兒。


    姚後坐在臨窗的書桌旁,紅棗在一旁磨墨,一盤磨都已經來迴劃了無數次了,姚後的筆還沒有落下。


    「主子。」紅棗輕聲提醒道。


    姚後收迴思緒低頭一看,筆尖蓄積的墨汁兒已經滴落在宣旨上,暈染出一大朵黑色的梅花。


    紅棗放下墨條,上前換上新紙。


    姚後抬手,筆尖重新蘸上墨,這一次她沒有遲疑,筆下的字像是潺潺溪水一般流淌了出來。


    「澤愚親啟……」


    紅棗無意間掃到紙上的字,心中一驚。澤愚……這不是齊王的表字嗎?她不敢再多想,趕緊低頭裝作不知。


    姚後沒有瞞著紅棗的意思,她是自己的親信,她接下來的打算沒有向她隱藏的必要。大陳已經風雨飄搖,她全力挽救未果,如今自身也難保,唯有鋌而走險,或許能給玄寶和姚家掙得一絲生機。


    夕陽落下,夜色覆蓋下來,姚後將信裝入信封,用火漆蓋了之後交給紅棗。


    「你親自帶出宮交給祖父,請他無論如何將此信交到齊王的手上。」姚後起身將信遞給紅棗。


    紅棗接過信,有些忐忑的道:「主子,兩軍正在交戰,國公爺的人如何能到達齊王的陣營呢?」


    「這個你不用管,祖父自然有他的辦法。」姚後一筆帶過,道,「你隻需要把信安全地交到祖父的手上即可,若中途遇到任何變故你都不要猶豫,立馬處置了這封信。」


    「是,奴婢明白了。」紅棗鄭重地點頭。


    此信,關乎全局,關係到姚家和大皇子的安危,她一定全力以護。


    ……


    藺輝此時並不知道皇後已經生出了二心,前麵戰敗的消息也尚未傳到他的耳朵裏來,他正在全心全意地送自己深愛的女人最後一程。


    玄寶坐在椅子上,雙腳懸空,雙手搭在椅背上,看著自己的父皇親自給皇貴妃釘棺。


    「玄寶。」藺輝釘完最後一顆釘子,轉頭喚他。


    「兒臣在。」玄寶跳下椅子,小跑著到藺輝的麵前。


    藺輝看著眼前這酷似皇後的臉蛋兒,伸手撫摸道:「乖孩子,來給皇貴妃磕三個頭。」


    玄寶自生下來隻跪過三個人,太後祖母,父皇,母後……此時皇上讓他跪這第四人,還是活著不受他喜愛的人,這真是難為小孩兒了。


    但是……他悄悄地吸了一口氣,活人不能跟死人計較,他跪跪也算不得什麽。


    「好。」他仰頭咧牙,乖巧地應道。


    藺輝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心裏熨帖極了。雖然他子嗣不豐,但這唯一的兒子倒是讓他十分得意,聰明知禮,上進好學,偶爾頑皮也透著一股機靈勁兒,實在是他心中儲君的不二人選。可為了製衡姚家,他遲遲沒有立太子,倒是委屈了玄寶了。


    玄寶裝模作樣地朝著棺木磕了三個頭,看起來虔誠極了。


    「玄寶,若日後父皇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對待皇貴妃知道嗎?」藺輝背著手站在他身後道。


    玄寶起身轉過頭,疑惑地問道:「可皇貴妃已經在這兒了……」


    藺輝上前,半蹲下身與兒子平視,鄭重其事地道:「若朕將皇位托付於你,你可願在朕百年之後追封皇貴妃為皇後?」


    玄寶雖隻有六歲,但卻與平常六歲的孩子不一般。一來他天生聰慧,且超出尋常孩子許多,二來他受姚後教導,並不如平常的六歲的孩子那般天真。


    此時藺輝毫不避諱地談起要將皇位傳於他,他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隻是……


    「兒臣的母後隻有一個。」他雙手背在身後,已然是個挺拔的小男子漢了,雖然下巴還帶著肉肉的弧度,但已初現堅毅的模樣。


    藺輝的神色一滯,雙眸染霜。


    父子倆對視,誰也不讓誰。


    大殿裏,空氣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伺候在一旁的宮人渾身緊繃,唯恐一個不慎便是天翻地覆。


    藺輝緩緩起身,直起腰,道:「你果然還是你母後的兒子。」


    玄寶手心冒汗,卻沒有絲毫退步之意。皇貴妃並非善類,活著的時候橫行後宮,害人不淺,死後也連累了母後被奪了掌宮的權力,他如何能認賊作「母」?


    玄寶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再也看不到那個勤政篤學的父皇,而是一個被女色蒙蔽、心如枯燈的暮年之人。


    冬月二十,惠德皇貴妃下葬。


    「你看,他說我無德,倒是轉頭就把「德」賜給她了。」姚後披著毛裘站在廊下,偏頭對著紅杏一笑,用調侃的語氣說道。


    紅杏側著身子為她擋去穿堂而過的寒風,道:「主子母儀天下,賢名遠播,豈是她能比的?陛下不過是掩耳盜鈴,可這天下人的心眼可明亮著呢。」


    「就你護短。」姚後嗔笑一聲,撫了撫手裏的暖爐。


    轉身,她目視這漫天的飛雪,也不知前麵的戰場是何等血腥。


    戰爭向來殘酷,九死一生。齊王有備而來,氣勢如虹,蘇行雖帶著數量遠勝於他的兵馬,卻被他打得七零八落,不到三個迴合,已現頹勢。


    照這樣下去,齊王的鐵騎踏入京城指日可待。


    「報!」


    一名送信的士兵夾雜著風雪而來,到齊王營地前翻身下馬,急匆匆地朝著大帳而去。


    帳內,齊王拿著一支斷箭站在沙盤麵前和宋威演示蘇行撤退的路線,準備來個痛打落水狗。


    「王爺,這仗打得沒勁兒啊。蘇行這廝也太不禁事了些,這兩三下過後就沒看頭了。」宋威撐在沙盤前歎氣。這幾次交手下來他完全摸清了蘇行是個不禁捶的東西,他有信心不出兩局,這廝便要向朝廷求救了。


    齊王道:「蘇家本是忠勇之家,蘇家槍也極為出名,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可惜了。」


    「好好的一個武將之家怎麽混到這般地步了。」宋威摸著下巴道。


    「蘇行的父親棄武從文,蘇家尚武的傳統在他這裏斷了層,以至於蘇行不過徒有蘇家後人的虛名罷了。」齊王道。


    宋威正準備請教齊王,問他為何這次皇帝不派善戰的姚國公來而是派一個聲望、能力都不如他的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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