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雲的別墅,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樂+文+.し


    當我關上房門的那一刹那,外界的紛紛擾擾,就好像和我再也沒有關係。


    我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不知從何而來。我告訴自己,隻是疲憊了而已,也許洗了熱水澡,也就好了很多。


    溫熱的水流過我的肌膚,氤氳的蒸汽,帶著濕濕的水潤,浸透著我的身體。熱水澡的確能夠安撫一個人的身體,也能稍微緩解一下我心靈上的痛苦。


    可洗完澡出來,那種疲憊,稍微淡去了一些,看著空曠寂靜的房間,那種說不出的悲傷,又湧現在我心頭。


    我一直逃避,不敢去細想那種悲傷,到底為何而來。可當整個人坐在床上,之前的幻覺,那一幕幕畫麵,卻又不停的重複在我腦海。


    我還是開始問自己,那些真的是我的家人嗎?


    按照常理,一個沒有親人的人,忽然間有了這麽多的家人,不該是會很高興的嗎?可我有的隻是難過,沒有半分高興。甚至還有些排斥和抗拒。


    童年的往事,此時也不自覺的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從我記事起,我就是在一個江南小鎮。


    那裏有著最清澈的護城河,蜿蜒的流過小鎮。不論四季如何變化,河畔總是垂柳依依。


    那裏的空氣總是濕潤的,陽光就像一個調皮的小孩,出現的偶然,消失的快速。感覺每一個日子,都氤氳著細細的雨絲,濕了窗欞,綠了苔痕。


    那是一個典型的水鄉,卻也是我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日子。


    盡管我沒有爸爸媽媽,可是我有最疼愛我的爺爺奶奶,因為他們,我有漂亮的頭花可以戴,有甜甜的麥芽糖可以吃,不用羨慕別人擁有什麽,因為他們有的我全都有。


    但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所以人的一生,才會不停地去追求幸福。


    在那時幼小的我看來,這樣的日子,會無限的漫長的永恆的繼續下去時,卻因為爺爺的離去,徹底的被顛覆。


    爺爺的離去,並不是說他死了。我都還記得那一個冬天,略有些漆黑的早晨,他離去的背影。


    以前,他也常常這樣離開,走之前,總是會在我兜裏塞上一塊兩塊的零用錢,然後抱著我,用他那滿是胡渣的臉,磨蹭我嫩嫩的臉頰。


    那一次也是如此,隻不過兜裏的零用錢,變成了一張對那時候的我來說,數額巨大的五塊錢。


    他抱我的雙手,比起以往用力了一些。曾經,他如果要離開,隻是會沉默的蹭我的臉頰,但在那次,卻是在我耳邊反複的念叨著:“囡囡乖,要聽奶奶的話,要好好的活著。”


    好好地活著,這樣的話,對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是不解的,也是沉重的。


    我能感覺那天早晨,氣氛的異常,隻因為平常總是會提早起來為爺爺送行的奶奶,在那天早上至始至終沒有出過房門。


    爺爺就這樣走了,我永遠記得那個有些昏暗的早晨,他的背影。


    還有迴頭時,不舍的目光。


    那目光,看的幼時的我不知道為什麽想哭,隻是在恍然中想起,以前爺爺離開的時候,總是沒有迴頭的啊,而以前爺爺的背影是那麽的魁梧,可這一次看起來,卻怎麽有些佝僂呢?


    這是我今生,對爺爺最後的印象,那一個早晨,也是我見爺爺的最後一麵。


    平日,他若出門,總是三五日就迴。而這一次,整整兩個月,爺爺都沒有迴來。


    奶奶對我依舊慈愛,但臉上漸漸地就沒有了笑容,在兩個月後的一天,她開始忙碌起來,僅僅用了不到三天的時間,就收拾好行李。從那天以後,我離開了那一座老舊,卻充滿了溫暖迴憶的大宅子,也離開了那一個總是細雨蒙蒙,水汽氤氳的寧靜小鎮。


    我快忘記了一路的輾轉,年邁的奶奶和年幼的我,提著行李,是怎麽走進s城有些浮躁,髒亂的巷弄的。


    大的宅子,變成了逼仄的小屋,寬闊的院子,變成了眼前雜亂的巷弄。


    那一天,我沒有哭,卻有一種被關進了籠子的感覺。但畢竟有一個小屋也是好的,比起一路的奔波勞累,一個能遮風避雨的歇腳之地,那不就是幸福嗎?


    何況身邊還有相依為命的奶奶。


    我的記憶有些模糊,總是覺得,在從小鎮到s城的那一路上,有一個少言寡語的伯伯在幫助我們,帶著我們一路來到s城。


    我還記得奶奶讓我教他二表舅,明明是那麽清晰的記憶,為什麽到了之後,我卻不敢肯定?想來是因為那個二表舅,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吧,又或許是因為,我並不奢望我還有別的家人。


    在s城的日子乏善可陳,反正別的小孩需要做的事情,我也是要做的,就比如說,上學寫作業。而別的小孩不用做的事情,我也早早的負擔了起來。


    奶奶身體不好,我總是要分擔一些家務,我太早就懂得了相依為命的不易,也懂得了那個能和你相依為命的人的珍貴。


    所以,我並不抱怨這樣的生活,盡管我們的經濟還比較拮據。盡管在我懂事以後,也會偶爾想不通,在江南的小鎮,會有一座大宅子的我們,怎麽會淪落至此?


    奶奶從來不曾和我提起往事,不提起爺爺為什麽消失,也不提起為什麽我和她到s城,過這樣拮據的生活。這是我小小的抱怨之一。


    另外還有一個抱怨,則是小時候的每一天,奶奶都會逼著我喝下一碗苦苦的湯藥,這是我反抗不得的事。如果我不懂事的哭鬧,一向慈愛的奶奶,總會非常嚴厲的嗬斥我,甚至不惜動手打我。


    在之後,她也總會心酸的說:“你知道這麽一碗湯藥,有多貴嗎?你又知道,你的身體有多麽不好,而為了讓你活下來的代價已經不可細算。如今,你怎麽能這麽不懂事的不喝藥呢?”


    這樣的迴憶,這樣的場景,發生的並不少,有好幾次奶奶甚至落下眼淚。


    而隨著我漸漸地懂事,我再也不抗拒那一碗苦苦的湯藥,甚至從其中喝出了奶奶對我的一份厚重的愛。


    她去世多年以後的今天,我也總是會認為,那一碗湯藥其實是她迷信的產物。我的身體和同齡的小孩比起來不算好,手腳容易冰冷,抵抗能力差些。如果流行什麽感冒,也比別人容易染上,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並沒有生病,根本不用喝藥。而我也有親眼看見,她根本就不是去什麽中藥房買藥,而是從一些打扮奇怪的道士,神婆手中,拿來我每天所需要喝的藥。


    看見這些的時候,我已經上高中了。


    我是憤怒這些人騙我奶奶的錢,可我並不敢阻止這件事情,因為奶奶已經迷信到了骨子裏,我不敢讓她傷心,那時她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這就是我在s城全部的生活,上學,家務,喝藥,以及與奶奶相依為命的過著。


    說不出的單調,說不出的孤獨,也因我奶奶並不喜我與外人過多接觸,她總是會用一種在我看來神叨叨的語氣,對我說:“不要和旁人走的太近,搞不好會禍從天降。”


    因為懂得,所以珍惜,因為珍惜,所以不會抱怨。在別人看來,是我的奶奶,一個迷信的老太太束縛了我的翅膀,在我看來,則是和她相依為命,讓我不至於流落街頭,還有溫暖的家,衣食無憂,我如何不感恩,怎麽忍心反倒來責備她。


    奶奶是在我讀大學的時候去世的,當時的傷心欲絕,天塌地陷,到如今我也不願迴憶。原來小時候看來,一碗苦苦的藥汁,一件讓我煩惱的事情,到了如今陡然中斷,也變得難能可貴。


    奶奶雖然迷信,也忌諱我與別人走的太近,但總算也教會了我一些可貴的品質。就比如說堅韌的活著,所以,當她過世一年還是兩年以後,我記不清楚具體的日子,有一個人,拿著一張房契來找我的時候,我選擇了堅強的麵對。


    那張房契是我小時候所住的那個大宅子的房契,按照現在的說法,就是房產證。


    來人告訴我,奶奶把我們的那棟大宅子抵押給他二十年,在二十年內,他們可以隨意的租住,但如果二十年後,還不起當時抵押的錢物,那麽,那棟祖宅就會歸來人所有。


    原本抵押的財物在如今看來,算不得什麽巨大的數目,可在契約當中許下的年利,卻是可怕的。細細算來,就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天文數字。


    我自然有可以輕鬆生活的辦法,那就是放棄那座小鎮的祖宅,我的學曆不低,所在的大學也能排進國內前十,前途不必憂慮,至少養活自己不成問題。


    可我無法放棄那座祖宅,因為它承載了我太多童年的幸福,已經失去所有親人的我,內心裏不願意再失去它,甚至還在幻想,如果有一天我能拿迴它,就在那個安靜的小鎮,靜好的過上一輩子,那也是不錯的選擇。


    所以,我背上巨債,償還的何嚐不是一份情懷?而我也不怨恨那個拿著房契找我的抵押人,他有良心,按照約定通知了我這件事情,否則可以輕鬆地吞了屬於我的宅子。


    也是因為有良心,才會在當年讓我奶奶抵押吧,盡管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我奶奶為什麽要抵押祖宅,帶著我來這s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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