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於心死,他如今正是這種感覺。


    父母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千叮嚀萬囑咐,人生之路坎坷艱難,萬萬不可因此墮落。要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或讀書或習武,成為一個正直有用的人。不可與惡人同流合汙,不可與歹毒之輩狼狽為奸,清清白白的來到人世,離開時也要清清白白。


    他警告自己牢記父母的囑咐,可是信念最終還是被坎坷艱難饑寒交迫壓垮了。趙琦伸出了援助之手救了他一命,他害怕被拋棄,更害怕迴到從前,幫著趙琦做盡傷天害理之事。


    為了檢驗血線蛇的毒性,曾誘拐過小孩兒來試毒。為了修煉幾種詭術,曾殺害過無辜妖族奪取內丹。為了點燃蕩魔山烈焰穀的天火,曾將活人轉化為屍鬼。


    一樁樁,一件件,皆是罪大惡極之事。


    或許上天的懲罰,或許是父母在冥冥之中的對他的嚴懲,他的路,終究是走到頭了。


    選擇逃跑,勢必會遭到雙子門的追殺,與其苟延殘喘,躲躲藏藏,不如徹底了結,來個痛快。


    趙琦抽出隨身攜帶的石刀,走迴人群,冷冷地注視著周念平。


    “怎麽的,想殺人滅口啊。”周念平護在老人身前,譏諷道:“還是臨死想抓個墊背的,趙行義,我記得你說過,‘行義’二字,是你父親趙剛為你取得名字,要你端正身心,行仁義之事。你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我要是你爹,就掀了棺材板兒,跳出來親手捏死你。”


    趙行義重重歎了口氣,神情萎靡,對周念平的恨意,最終被自己對父母的愧疚之情打敗。


    周念平再接再厲,“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你的心腸並不惡毒,屠戮妖族之時甚至會心生不忍,但你的屠刀終究還是落了下去。為了你自己,有時連人族的性命也不放過。你父母當年為了給你治病不得不偷了一包吳茱萸子,如果他們早知道自己救下的兒子會成為一個無惡不作的魔鬼,應該不會去偷的吧?”


    他的話成了徹底壓垮趙行義的最後一根稻草。


    趙行義拖著石刀,艱難地移動腳步,走到吳茱萸樹下,摘下一簇吳茱萸子,放在鼻端,輕輕地嗅著。


    辛辣之氣,隱隱帶著一種與眾不同的香味。


    趙行義有些陶醉,有些悲傷,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老人問道:“你跟你義父討來解毒之法了嗎?”


    “他巴不得你們都死,怎麽可能告訴我。”趙行義將吳茱萸小心翼翼地塞進懷中,大聲迴了一句。


    老人激動地站起來,“你說什麽,你什麽意思?”


    趙行義道:“我下毒害你們,正是義父的命令。”


    雙子門隨行的諸位師弟麵麵相覷,不知趙行義發了什麽瘋。


    周念平聞言一呆,在趙行義拿著石刀迴來時,他就知道他不想活了,但並未料到他會在臨死前背叛趙琦。


    老人怒道:“究竟是為什麽,我們與雙子門無冤無仇,你義父為什麽要害死我們?”


    “雙子門多年來一直被玉龍閣壓製著,義父心有不甘,穆長風與周念平是玉龍閣最為出類拔萃的弟子,毀了他二人,玉龍閣剩下的都是平庸之輩,衰落是遲早的事。”趙行義遙望著周念平,點頭微笑,“多謝你點醒了我,繼續助紂為虐,我有何麵目到黃泉路上見我的父母。”


    周念平收獲了意想不到的結果,心中好生得意,臉上卻是惋惜之色,“苦海無邊迴頭是岸,你能迷途知返,二位老人家也會欣慰。”


    趙行義將石刀架在脖子上,仰頭望天,映入眼簾的是朵朵白雲,如玉一般的純潔之色。


    腦海中迴想的,是父親第一次教他寫字的情景。


    同樣的黎明,晨風習習,簡陋的小院,破敗的圍牆,父親微微駝背,頭發灰白,皺紋深刻,神情卻是堅毅剛強。手裏拿著枯樹枝,在地上寫下“行義”二字,乃是言行端正,義薄雲天之意。


    父親教導他說,爾虞我詐,鬼祟伎倆,都不是長久之道。人生的路很長很長,漫漫無邊,隻有行君子之道,才能走得長遠。


    趙行義恨自己名為“行義”,行的卻是不義之舉,淪落成一棵沒用的棋子,終於為人所棄。


    如果謹記父親的言行教導,不忘初心,俯仰無愧於天,或許是不一樣的結局。


    他清清白白的來到人世,走時卻帶著滿心的汙濁泥垢。冥冥中的神靈會將惡貫滿盈的他帶到地獄,還是會因為他臨死悔悟而網開一麵?


    鋒利的刀刃在脖子上割出一條傷口,劇烈的疼痛讓他產生了退縮之意。


    真的要死嗎?隻有活著,就有希望,隻要性命還在,就有未來,世上雖然再無留戀之人,但這個世界終究還有許多美好的事物。


    綠葉紅花,白草黃沙,廣闊森林,茫茫戈壁,湖泊濕地,魚躍鳥鳴,即使做個貧窮的漁翁,與小船漁網相伴,也比失去性命好太多。


    周念平心中暗罵趙行義婆婆媽媽沒出息,故意大聲道:“趙大哥,你把刀架在脖子上,想尋死不成?別的呀,有道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做一條搖尾乞憐的哈巴狗,也比做個咬牙抹脖子的英雄強太多,聽我的話,快把刀撤下來,怕死乃是人之常情,我們誰都不會笑你。”


    趙行義心裏一驚,看著人群,都是譏嘲之色。


    他已經將刀架在脖子上割出一條傷口,死到臨頭又不想死了,畏畏縮縮地把刀撤迴來,豈不是讓人笑掉了牙齒。


    “事已至此,無力迴天。”趙行義笑了一聲,閉上眼睛,手上猛地用力,七尺身軀轟然倒地。


    眾人都無吃驚之色,隻有惡人終有惡報的快感。


    周念平摸著自己的下巴,露出不易察覺的詭笑。


    雙子門徒子徒孫眾多,但多數是平庸之輩,趙行義與之相比,算個厲害人物。


    他一死,再無人能為趙琦衝鋒陷陣,日後再有行動,勢必由趙琦親自出馬。


    周念平滿心期待著那一天,他要將幾百種毒藥盡數塞進趙琦的肚子,雙子門欠下的人命債,不惜粉身碎骨也要討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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