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平滿腹心事,借著酒意睡了過去。


    他睡得並不安穩,數次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但見洞內紅光刺眼,血腥的氣味在鼻端縈繞,更增煩躁之意。輾轉反側許久,越睡越鬱悶不安。


    穆長風體內毒性一解,體力迅速恢複,在林中找了許多野菜果腹。夜晚時分在林中找了許久,始終不見那小小的鬼童。返迴洞內,見周念平眼睛半睜半閉,似睡未睡,勸道:“起來吃些東西吧,你不喜歡吃生野菜,我可以給你煮些熱湯。”


    周念平轉過身去,既然睡不著,索性便裝睡。


    穆長風好生無奈,微微歎了口氣,由著他去了。


    此後數天,周念平除了喝酒就是睡覺,穆長風煮的野菜湯香氣撲鼻,他卻是看也不看,一口也沒吃,似乎有絕食之意。


    穆長風再也不能任由他胡來,坐在旁邊,溫和道:“還請師哥起來,咱們師兄弟好好說些心裏話。”


    周念平輕輕哼了一聲,道:“有什麽好說的,我知道你性情寬容,但不是毫無原則的寬容。我殘害手足,禽獸不如,你心中鄙夷得很。迴去跟師姐一說,她再也不會把我當弟弟。”


    “你害怕我告訴師姐,就在這裏醉生夢死,絕食而亡的心思都有了?”穆長風眼神溫和,就像看著闖了禍事無法收拾爛攤子的小弟弟,心虛愧疚,惹人疼惜,“你有活下去的欲望,有對死亡的不甘,真想尋死多容易,一掌擊中天靈蓋一了百了,何必慢性自殺折磨自己。”


    周念平突然坐起來,怒道:“你想激我尋死啊,我是不是一腦袋撞牆上你就開心了?”


    穆長風撲哧一笑,道:“師哥是我見過的心靈最為純淨的人。我和林師哥都比不上,我怎麽舍得讓你去撞牆。”


    周念平冷笑數聲,道:“全是反話吧,我應該是你見過的最為歹毒的人。你的心思複雜,淵兒卻十分單純,怎麽會比不上我。”


    “單純和純淨意思相近,卻不完全一樣。”


    穆長風看著眼前那張兇神惡煞的臉,態度越發溫和,“單純是不諳世事的懵懂無知,林師哥經曆了一些事,開始有了欲望,有了名利之心。猶如一張白紙,已經染上了顏色。”


    “真沒看出來,那小子開始長大了。”


    “師哥看透世事,嚐盡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爾虞我詐之苦,深知功名利祿榮耀加身的好處,可師哥自始至終沒有追名逐利之心。師哥是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的個性。言行作為皆是為情,怨恨苦惱也源於情,你一生追逐的都是一個簡單的‘情’字。”


    周念平態度緩和下來,嘿呦一聲,道:“沒想到你對我的評價還挺高。”


    “情義完全占據了師哥的心,親情友情都彌足珍貴,師哥心中容不下欲望與名利的俗念。”穆長風露出敬重之意,“師姐設下賭局之時,師弟完全沒有信心。看來還是師姐看人的眼光最準,無論師哥做過什麽,她一直都相信師哥,完全站在師哥的一邊。”


    周念平眼睛一紅,心中越發苦澀酸痛,“師姐不知道我曾殘害手足,若是知道,一切都會改變。”


    穆長風道:“師弟最初得知的時候十分震驚,甚至想痛罵師哥禽獸不如。事後冷靜下來,慶幸自己沒有罵出難聽的言語。師哥的心靈如此純淨,將親情看的比任何事都重要。定是事出有因,萬不得已。”


    “事出有因也好,萬不得已也罷,畢竟已經做下了禽獸惡行,”此事一直是周念平強行壓在心底的隱痛,如今再也壓製不住,痛的五髒六腑如刀割一般,“人做事天在看,想當一切沒有發生過,不過是自欺欺人。”


    穆長風握住周念平的手,發覺他的手冰冰涼涼,手心冷汗黏膩,好生心痛,“師弟並無觸及師哥隱私之意,隻是想開解師哥。師弟相信師哥的為人,若非被逼無奈不會做下那種事。”


    周念平道:“當年……母親帶著我去求林瑩,哀求她離開父親。林瑩不為所動,拿出一紙和離書,要母親簽下名字。母親不肯答應,告訴林瑩她再次有了身孕,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穆長風道:“林瑩不肯答應?”


    周念平麵現憤恨之意,道:“那個臭婆娘猶豫了很久,還是逼迫母親簽下和離書。母親終於被激怒,潑了她一身的墨汁,罵她不知羞恥,林瑩這才作罷。母親有了身孕之事傳了出去,太師父將我爹狠狠地訓了半天。閣中諸位師伯師叔也都出麵勸解,誰知……”


    周念平痛哭起來,哭的眼皮都腫了,繼續道:“誰知我爹不但不聽勸,反而遷怒於母親腹中孩子。說那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毀了她和心愛女人在一起的夢想,逼迫母親喝墮胎藥。”


    穆長風聞言一驚,怒道:“虎毒不食子,周師伯怎能如此。”


    周念平道:“父親正要把墮胎藥給母親灌下去,林瑩突然闖了進來,說她已經想通,不想破壞別人的家庭,勸說父親善待妻兒,不要再執迷下去。”


    穆長風“哦”了一聲,道:“也算良心發現。”


    “我呸。”周念平恨恨地道:“什麽良心發現,不過是太師父對我爹太失望,認為他拋棄妻子不配為人。林瑩知道我爹已經沒有繼承閣主的希望,順水推舟裝好人。”


    穆長風沉吟一下,始終覺得林瑩是良心發現。但是林瑩已經過世身亡,真相已經隨著他埋入塵土,為此和周念平爭執並無意義。


    周念平道:“林瑩違背相守的誓言,我爹更加喪心病狂,撂下狠話,母親若不打掉孩子,他就親手把她掐死。我、我、我……長風,你不知道我爹當時多可怕,不知道我有多恐懼,我真的怕他掐死母親,我可以沒有爹,但是我不能沒有娘。”


    穆長風明白了前因後果,周念平是出於內心的恐懼,害怕父親言出必行狠下殺了母親,萬不得已親自給母親端上一碗毒粥。


    他殘害手足,殺掉那個尚未出世的小生命,是為了保住最親最愛的母親。


    當時閣中極力反對周端拋棄妻子的大有人在,既有太師父,又有諸位師叔,找他們求助,周端未必能得逞。


    但周念平當年還是個孩子,心懷恐懼,同時年少無知,懵懵懂懂中鑄下無法挽迴的大錯。


    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被強行奪走了生命,何其可悲可憐,此事卻無法怨怪周念平。


    歸根結底,都是周端和林瑩的錯。一個狠心絕情,一個寡廉鮮恥,毀了一個家的同時,更壞掉了兩個最為無辜的孩子。


    本來可以避免,可以挽迴,因為周端和林瑩不顧人倫親情道義,最終變得無法避免無法挽迴。


    周念平不過是寡廉鮮恥之人濫發淫威之下的受害者。他可憐,卻不可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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