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鬼從五十餘丈的高處落下根本不會有所損傷,穆長風明知這一點,出於同情和悲憫,還是忍不住飛身上前,將阿古穩穩地接在手中。右手無意之中碰到阿古扭曲變形的腿,不由得一陣酸楚。


    老人家感激地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阿古的臉長得頗為俊秀,大大的眼睛充滿靈氣,穆長風登時想起年幼夭折的小妹,憐愛之情更勝從前,道:“老丈無須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阿古感激地看了穆長風一眼,掙脫他的懷抱,又往崖頂攀爬,爬到十餘丈時雙手一滑,再次摔落下來。


    穆長風剛想伸手接住,老人家猛地把他往旁邊一拽,任由阿古摔落在地。


    在穆長風滿心的不解和佩服的目光中,阿古一次次掙紮起身,一次次往上攀爬,一次次地往下摔落。


    老人家很是心痛,卻不出聲阻止,也不出手相助。


    一直到黎明時分,一老一少結伴離去。


    此後的每一個夜晚,老人和阿古都會涉水而來,老人在崖下撫慰助威,阿古雖然照摔不誤,可他每次都能在哭聲中重新再來。


    在穆長風眼裏,阿古已經不是一個小殘廢,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穆長風不停地問自己,若是易地而處,他的雙腿也殘了,會不會像阿古一樣有著堅韌不拔的毅力?


    答案令他汗顏無比,穆長風一直認為自己堅強不屈,和阿古比起來,卻相差甚遠。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阿古年齡幼小,又沉默寡言,穆長風卻從他的身上學會了真正的堅強,這對他今後的人生之路有著莫大的裨益,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這天晚上,再次下起了瓢潑大雨。


    老人和阿古依舊涉水而來,穆長風早已侯在崖下,不忍地道:“這麽大的雨,隨我到洞中避一避吧。”


    老人搖頭道:“多謝你了,阿古這孩子執拗的很,二十年來風雨不誤,不爬到崖頂,魂飛魄散也不甘心。”


    “二十年?”穆長風驚訝無比,對阿古的敬佩之情已經到了極致,“堅持了二十年,一天也沒耽誤過?”


    老人看著阿古爬上了一株枯樹,點頭道:“是啊,二十年,崖底歲月漫長,若非我每日在木板上做一個記號,也不知阿古能堅持這麽久。”


    穆長風布置下一個結界,為自己和老人遮擋風雨。老人有心陪著阿古,一個大步走出了結界。


    穆長風不忍心別人“受苦”之時自己“享福”,當即把結界一撤,道:“老人家,你我相識也是緣分,能否講一講您和阿古的事情,力所能及的忙晚輩一定會幫。”


    老人訝異地看著穆長風,道:“小哥,你是驅魔師吧?”


    穆長風道:“正是。”


    老人家道:“我和阿古是鬼族,你不驅魔已經很令人不解,為何要幫我們?”


    穆長風道:“驅魔師也要分清善惡,見鬼就驅,我和神經病有什麽區別?”


    老人猶豫了片刻,道:“小哥心善,請隨我來。”


    穆長風隨著老人走出百餘步,在一株枯死的柳樹下,發現了一大一小兩具屍骨。筋斷骨碎,慘不忍睹。


    老人家熱淚長流,道:“二十年前,我和阿古墜崖而亡,這就是我們的屍骨,請小哥將我們埋葬,立兩座墓碑。”


    穆長風爽快地答應一聲,抹了一下滿臉的雨水,抽出赤霄劍,迅速挖了一個大坑,認認真真地將兩具屍骨掩埋。


    老人家道:“我姓陸,叫陸憫生,阿古是我的孫子,他奶奶姓古,我就給他取了‘陸阿古’這個不雅不俗的名字。”


    穆長風點點頭,用赤霄劍砍了一根木樁,削成木板,製成了墓碑立在墳前。


    返迴阿古攀岩之處,陸憫生幽幽地講起當年往事:“我自幼家貧,隨著父親采藥為生。雖然沒享過什麽福,但是也沒吃過什麽了不得的苦。每天上山采藥賺點養家糊口的錢,日複一日,平平淡淡,山中歲月靜好,得逍遙時且逍遙,我一直過得挺開心的。”


    穆長風聽他談吐文雅,根本不像山中沒見過世麵之人,道:“老人家應該讀過?”


    陸憫生笑著道:“一個忘年小友教的,她時常來常青山采藥。”一指穆長風所居的山洞,“有時候會住在那裏,有時候會去我家借宿,忙完了手頭之事就教阿古讀書,我在一旁聽得多了,也能拽點酸文。”


    穆長風許久無語,愣愣地看著陸憫生。原來無意之中又遇到了辛師姐的故友,“我認識你說的那位小友,她是我師姐。”


    陸憫生麵露喜色,激動之下一把抱住穆長風,道:“怪不得小哥如此心善,原來是阿莨的小師弟。”


    穆長風對陸憫生的親近之意也陡然加深,道:“師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您有什麽難處盡管跟我說。”


    陸憫生歎了口氣,道:“阿古出生一年之後,家中再無寧日。這孩子天生殘疾,兒子兒媳最初待阿古很好,慢慢地都不耐煩了。想要扔了阿古,這時我才知道他們何其涼薄,我能采藥賺錢,他們才一直盡孝贍養著我。”


    一股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穆長風道:“難道阿古是被他爹娘推下懸崖的?”


    陸憫生道:“不是他們推得,不過也差不多。他們嫌棄阿古是個廢物,數次想要遺棄。被我阻攔下來。”伸手遙指崖頂上的大槐樹,“那是一棵許願樹,聽我阿莨說,她見過很多地方視丁香樹為許願樹,這裏的許願樹為何是一棵古槐,她一直弄不清楚。”


    穆長風不解地道:“許願樹和您和阿古有什麽關係?”


    陸憫生道:“在許願樹前誠心祈禱之人,無不得嚐所願。我的兒子兒媳也許了願,希望阿古能永遠消失,他們希望可以輕而易舉地擺脫一個廢物。”


    穆長風暗地裏罵了一句,好一對混賬父母,虎毒不食子,親生的骨肉怎能如此對待,“晚輩委實不敢相信,許願樹怎會如此靈驗,應該是湊巧吧?”


    陸憫生道:“一個人心願達成或許是湊巧,很多人心願達成了,還能說是湊巧嗎?村裏有個姑娘叫花兒,相貌普通,好吃懶做,舉止粗鄙,異想天開地想要當皇妃,結果真的當上了。有個村民叫王二,聽說白龍潭裏有奇珍異寶,希望能得到珍寶一夜暴富,他弟弟王三,一直喜歡我們村裏最漂亮的小蝶姑娘,結果都得嚐所願。”


    穆長風仍然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沉吟片刻道:“許願樹前是不是有收錢的人啊,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前去許願,故意胡編亂造。”


    陸憫生大搖其頭,道:“是我親眼所見,哪能有假。我還記得二十年前大年初三那一晚,我去尋找小友,看見王二鬼鬼祟祟,我一路跟著他去了白龍潭。剛到譚邊,就從裏麵飛出很多黃金白銀,王二裝了滿滿一袋子。大年初五之時,我帶著阿古拜祭五路神,當時花兒也在,恰巧皇帝出巡,兩人就在路上相遇了,這一相遇就看對眼了,皇帝當場下了旨,封花兒為貴妃。”


    穆長風笑著道:“花兒遇到的人怎麽可能是皇帝,大年初五,他不在宮裏呆著,出什麽巡啊?”


    陸憫生道:“就算皇帝是假的,小蝶姑娘可不是假的。大年初五祭拜五路神的也有王三,小蝶突然跑過來,哭著喊著要給他做媳婦。王三吃喝嫖賭五毒俱全,小蝶人美心善,平日裏極其討厭他,當時就跟撞了邪似的,死活都要嫁他。”


    穆長風道:“您和阿古呢?是怎麽墜崖的?”


    陸憫生道:“看著村裏人一個個得嚐所願,我的兒子兒媳開始後悔了,將阿古鎖在屋內,就怕有個閃失。那一天是大年初七,我端著一碗麵條給阿古送去,剛剛打開房門,突然刮起了一股怪風,卷起了阿古。我情急之下將他拽住,被大風一起卷到了落星崖,雙雙摔得粉身碎骨。”


    穆長風走南闖北,從未見過如此古怪之事。相信吧,覺得此事滑天下之大稽,不相信吧,一個個許願之人得嚐所願又是陸憫生親眼所見,崖頂的古槐雖然高大茂盛世間少有,但是怎麽會有如此奇異的力量?


    陸憫生道:“阿莨也誠心許過願,不知她心願達成沒有?”


    穆長風好奇地道:“她許過什麽願?”


    陸憫生道:“未婚夫悔婚出走,她希望他能迴心轉意。”


    穆長風神色一暗,道:“她的心願並沒有達成。”


    陸憫生很是難過,黯然道:“一個癡心的好姑娘,為了讓未婚夫現身,不惜女扮男裝考狀元,故意犯下殺頭的……”話未說完,陸憫生驚訝地向穆長風身後望去。


    穆長風心知有異,趕緊迴頭。卻是方小妹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手執紅色油紙傘,白紗遮麵,一雙眼睛在風雨交加的夜裏亮如明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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